万象棋局崩解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漫天淡金色的因果光尘如同悲伤的雪，缓缓飘落在布满裂痕的仪式台上。璇玑倒在台边，气息奄奄，怨毒的目光却死死锁定着相互扶持的林弃兄弟，以及那个佝偻着背、站在台边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曲无名。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仪式核心被毁，兄长暂时脱困。
然而，一股远比之前棋局运转、仪式启动时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绝对”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激怒，正从仪式台的最深处，苏醒过来。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并非来自破损的地面或倒塌的光柱虚影，而是来自仪式台正中央，那块一直沉寂、被众人下意识忽略的、通体黝黑、看似平凡无奇的方形石碑——无字碑！
不，此刻它已不能再被称为“无字碑”。碑体表面，那些原本光滑如镜的区域，此刻正如同被无形巨力从内部冲击，崩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痕！裂痕之中，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纯粹到极致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秩序光柱那种带有“定义”与“束缚”感的金光，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至高无上、仿佛代表着“规则”本身意志的辉煌之光！
随着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整块石碑开始剧烈颤抖、膨胀！
“不好！他要出来了！”曲无名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恐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决绝与释然。他猛地回头，朝着林弃等人大吼：“退后！全部退后！离开仪式台中心！”
不用他提醒，林弃已经感觉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危机感！他一手紧握兄长林牧的手，另一手抓住身边虚弱的苏婉，朝着凌汐和玄厉声喝道：“退！”
五人（加上被搀扶的林牧）立刻施展身法，以最快速度向仪式台边缘飞退！
就在他们刚刚退开不到十丈距离的刹那——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整个三十六重天，乃至支撑这片天地的规则本身都在哀鸣震颤！
仪式台中央，那块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无字碑，轰然炸裂！无数黝黑的碎石被内部爆发的金色光芒瞬间气化、湮灭！一道难以用言语描述其形态、其大小的金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光，从炸裂的中心冲天而起，直贯上方那浩瀚的规则穹顶！
穹顶之上的符文星辰被这道光柱冲击，疯狂旋转、明灭，仿佛承受不住其威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金色光柱并未持续喷发，而是在达到某个顶点后，迅速向内收敛、凝聚。
光芒逐渐稳定、塑形。
最终，在原本无字碑所在的位置，悬浮着一道虚幻、却无比清晰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的形象。他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面容俊朗如雕刻，却带着一种超越岁月、近乎非人的完美与淡漠。双眸紧闭，长发披散，身着样式极其古老简单的白色麻布长袍，赤足。周身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或强大的灵力波动外显，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虚空便为之凝固，光线为之弯曲，规则……仿佛在向他朝拜！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之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不断演化的淡金色光海，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规则流转的所有奥秘。目光所及之处，空间变得异常“稳定”和“清晰”，仿佛一切都被重新“定义”和“厘清”。
初代天刑院之主，规则的篡改者与定义者，三十六重天秩序光柱的缔造者——定序的神魂，于此降临！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距离最近的曲无名身上。那毫无情绪的淡金色眼眸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仿佛看到了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却又无法彻底抹去的“错误”。
“曲无名。”定序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灵魂最深处响起，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情绪，却又仿佛引动着天地间最根本的规则与之共鸣，“数千载岁月，你苟延残喘，东躲西藏，扰乱因果，散播异端……终究，还是坏了我的事。”
这平淡的话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与审判意味。
几乎在定序话音落下的同时，仪式台外围，通往下方圣殿的阶梯方向，数道强横的气息疾驰而来，瞬间落在台上！
正是以雷彦为首的另外两名凌霄神将！雷彦胸甲裂痕犹在，嘴角血迹未干，气息有些萎靡，但眼中的金色雷弧依旧炽烈。另外两名神将，一人身着青甲，手持碧玉长尺，气息沉静如深海；一人身着银甲，背负古琴，面容冷峻。他们的修为，赫然也都达到了无间境后期乃至巅峰！
看到定序神魂显化，雷彦三人脸上瞬间涌现出无与伦比的激动、狂热与敬畏，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齐声高呼：
“参见定序大人！”
声音洪亮，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尊崇与臣服。
定序的目光只是在三位跪拜的神将身上一扫而过，如同掠过路边的石子，随即，便落在了被众人护在身后、相互扶持的林弃与林牧身上。
尤其是林弃眉心的完整原初拓片，以及林牧体内那虽被压制却依旧顽强、带着同源气息的淡金色光点（原初种子）。
“原初血脉的后人……”定序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林弃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寂灭已近失控，旧躯不堪再用，你这具融合了完整原初核心的躯壳，正好……可以承载我的意志，助我重塑真正永恒的秩序。”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容置疑。
接着，他又看向林牧：“至于你……体内的种子倒是顽强，可惜，终究只是碎片之力，在完整的规则定义面前，又能抵挡几时？”
话音未落，定序那虚幻的神魂之影，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朝着林弃五人所在的方向，随意地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狂暴的能量洪流。
但林弃五人，却同时感觉，自己周身的“空间”与“规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定义”为了“排斥”与“放逐”的状态！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世界底层规则的巨大推力，轰然作用在他们身上！
“噗！”“呃！”
五人齐齐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凌汐的寂灭剑域瞬间溃散，玄的阴影寸寸崩解，苏婉的生机光罩如同泡沫般幻灭，云无月的律言之力被强行打断反噬！就连林弃全力激发的原初之力护盾，也仅仅支撑了一瞬，便宣告破碎！
差距！难以逾越的天堑般的差距！
仅仅是一道神魂虚影，一次随意的挥手，便让刚刚合力击溃璇玑棋局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震退，甚至受创！
“小弃……”林牧被林弃死死护在身后，受到的冲击稍小，但脸色也越发苍白。他看着弟弟嘴角溢出的淡金色血迹，眼中充满了痛惜与决绝。他挣扎着站稳，目光扫过地上那柄风岩交给林弃的、象征着反抗与牺牲的锈剑。
林弃会意，毫不犹豫地将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塞到了兄长手中。剑柄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无数守誓之牙英魂的灼热意志。
林牧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体内烙印残余的刺痛与虚弱，握紧了这柄并不强大却意义非凡的剑。他与林弃并肩而立，兄弟二人，一个手握锈剑，一个手按古剑，直面那悬浮于空、仿佛规则化身的恐怖神魂。
“我们林家……”林牧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回荡在寂静的仪式台上，“血脉传承，或许源自古老的原初……但我们，是人！是我们的父母养育的儿女，是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生灵！我们……不会再做任何存在，肆意摆布的傀儡！更不会……让你这所谓的‘定序’，继续扭曲规则，祸乱苍生！”
林弃没有多言，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体内原初核心与逆乱之力疯狂运转，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兄长的话语，道出了他的心声。
定序那毫无情绪的眼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林牧的话引起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虫豸反抗般的漠然。
就在这剑拔弩张、绝望弥漫的时刻——
“定序——！！！”
一声苍老、嘶哑、却充满了积压了数千年悲愤与不甘的咆哮，如同受伤老狼的绝唱，骤然响起！
是曲无名！
他不知何时，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到了距离定序神魂不足十丈的地方！他那佝偻的身躯此刻挺得笔直，破烂的灰袍无风自动，浑浊的老眼之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
“你看看我！看看我这个……被你亲手废去修为、夺走一切、却像野草一样怎么也不肯彻底死掉的‘错误’！”曲无名声音颤抖，却字字泣血，“你以为抹去我的力量，放逐我的肉身，就能抹去我的‘认知’，我的‘质疑’吗？！”
他猛地张开双臂，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爆发，但一种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混乱”、“矛盾”、“自我否定”的规则波动，却从他干瘪的身体深处，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那是他残存的神魂本源，在漫长岁月中被寂灭浊气、规则乱流、以及无尽的痛苦与执着所浸染、异化后形成的……规则残魂！
“我欠影族的！我欠百草堂的！我欠所有因你那狗屁‘永恒秩序’而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人的！”曲无名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与解脱，“今天！就在你面前！我一并还了！！！”
话音未落，在定序那淡金色眼眸微微凝滞、似乎终于正视这个“错误”的刹那——
曲无名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朝定序的神魂虚影，合身扑去！与此同时，他体内那极不稳定的规则残魂，被他以某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彻底引爆！
“轰——！！！”
没有毁天灭地的爆炸，没有耀眼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片极其诡异、不断扭曲变幻、仿佛由无数破碎规则、矛盾逻辑、混乱因果构成的“规则乱域”，以曲无名消散的身影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瞬间将定序的神魂虚影笼罩其中！
这片“规则乱域”并不具备强大的攻击力，却充满了各种互相冲突、彼此否定的规则定义。它像是一个专门针对“秩序”、“定义”、“稳定”而存在的逻辑陷阱，一个由曲无名用自己残魂与毕生执念构筑的、最后的牢笼！
定序那一直平淡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波动！他的神魂虚影在那片乱域中微微闪烁，动作明显迟滞下来，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演化光海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仿佛正在全力解析、对抗这片完全违背常理的混乱规则环境！
“林弃——！”曲无名最后的声音，如同从遥远虚空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在少年耳边响起，清晰无比，“记住……规则……是用来理解世界、守护珍贵的……不是用来……掌控万物、满足私欲的！”
“这天地……需要的是平衡的匠人……不是独裁的……暴君！”
声音消散，曲无名的身影连同那爆开的规则残魂，彻底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片依旧扭曲混乱、困住定序神魂的“规则乱域”，证明着他曾经来过，曾经抗争过，曾经……用最惨烈的方式，践行了自己的道。
“曲前辈！！！”林弃眼眶瞬间通红，嘶声呐喊，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时而疯癫、时而深沉、一路指引他们、最后慨然赴死的老人，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悲愤化作力量！
“就是现在！”林牧强忍泪水，握紧了手中的锈剑，与林弃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心意相通！
无需言语，林弃体内完整原初核心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温暖浩瀚的淡金色原初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林牧！林牧则以自身残存的原初种子为引，接纳、融合这股同源之力，锈剑之上，竟也绽放出微弱却坚韧的淡金光芒！
与此同时——
“寂灭——归墟！”凌汐古剑长鸣，将所有寂灭剑意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道返璞归真的漆黑细线，直指定序！
“影蚀——灵缚！”玄的身影融入阴影，一道凝聚了《影蚀秘卷》精髓、专门针对神魂本源的漆黑符文，悄无声息地印向乱域中的定序！
“生机——净化！”苏婉双手结出百草堂最高治愈与净化法印，翠绿色的、充满生命与净化之力的符文光环，笼罩而去！
“律言——平衡！”云无月脸色苍白如纸，却将最后的心神与月华之力，化作一道阐述“平衡”根本法则的淡蓝色律言真言，诵向定序！
兄弟原初之力为基，寂灭、影蚀、生机、律言，五道代表着不同规则侧面、却在此刻因共同目标而共鸣的力量，在曲无名用生命创造的短暂机会里，交织、融合，竟然形成了一座简陋却蕴含着“生灭循环”、“光影共存”、“秩序与混乱平衡”真意的——平衡之阵！朝着被困于规则乱域中的定序神魂，轰然镇压而去！
而另一边，目睹曲无名惨烈牺牲、定序神魂被暂时困住、以及林弃等人那蕴含着截然不同理念的“平衡之阵”，一直跪伏在地的雷彦，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定序那在乱域中微微挣扎、依旧漠然的神魂，又想起曲无名临死前那震耳发聩的话语，想起天刑院这些年来对“异端”的残酷镇压，想起那被强行篡改、导致寂灭海眼失控的规则，想起璇玑等人对“容器”的冷酷利用……
一些被狂热信仰所掩盖的疑虑与违和感，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不……不对……”雷彦低声自语，眼中的金色雷弧剧烈跳动，充满了混乱与痛苦，“定序大人……您要的……真的是守护世间的秩序吗？还是……仅仅为了您自己……永恒
的……‘掌控’？！”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不远处，那个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定序身上，悄悄爬起、眼神怨毒、手中凝聚起最后一丝寂灭之力、正准备偷袭林弃后心的璇玑！
“璇玑！住手！”雷彦怒吼一声，竟猛地起身，手中那半截秩序神锤的锤柄，被他灌注残存的所有雷霆之力，狠狠掷出，后发先至，砸在了璇玑凝聚寂灭之力的手上！
“咔嚓！”璇玑手腕断裂，惨叫着再次倒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反戈的雷彦。
“雷彦！你疯了？！竟敢对定序大人不敬！还对同僚出手！”另外两名神将又惊又怒，霍然起身，气息锁定雷彦。
雷彦却毫不畏惧，他转身，直面那两名同僚，眼中充满了豁出去的决绝与清明：“我没疯！疯的是我们！是我们盲目追随了一个……为了私欲不惜扭曲世界根本规则的……偏执狂！看看寂灭海眼！看看那些‘容器’！看看曲无名和这些年轻人！谁才是真正在守护，谁才是真正的破坏者？！”
他指着被困的定序，声音如同雷霆炸响：“他，要的不是秩序！是独裁！是让他自己，成为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神’！”
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在另外两名神将心头。他们看向定序，看向那蕴含着不同理念的“平衡之阵”，又想起这些年执行命令时心中偶尔闪过的疑惑与不忍……犹豫之色，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那向来坚毅冷酷的脸上。
雷彦不再多言，他猛地转身，朝着那被困于乱域与平衡之阵中的定序神魂，发出了决绝的怒吼，将残存的全部力量，化作一道璀璨的雷霆，轰击而去！
“定序——！！为你扭曲的规则……付出代价吧！”
一名神将的反戈，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平衡之阵，携带着众人的信念与力量，镇压而下！
而定序的神魂，在规则乱域与内外夹击之中，那双淡金色的眼眸，终于不再平静，首次浮现出了清晰的……怒意，以及一丝……被蝼蚁撼动根基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