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涅盘基地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烟雾在空气中缓慢盘旋——赵海破例点起了戒掉三年的烟，夏宇焦躁地来回踱步，秦风安静地擦拭着眼镜，周明和王昊并肩坐在角落，眉头紧锁。老陈站在全息投影前，上面展示着“观者”留下的神经网络模型。
林渊坐在长桌尽头，面前的桌上放着那个加密存储器，还有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财务报告初稿。
“所以，”夏宇停下脚步，声音嘶哑，“我们要把凯哥交给一群连脸都不敢露的‘幽灵’？就凭他们放了一段动画片？”
“不是动画，是高度精确的神经活动模拟。”老陈纠正道，但语气并不坚定，“从技术角度，他们展示的模型……确实比我们现有的认知领先很多。特别是对‘污染印记’和‘变异节点’的识别精度，这需要海量的对比数据和极其先进的算法。”
“那又怎样？”夏宇拳头砸在桌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另一批想拿凯哥做实验的疯子？‘创世科技’想把他变成数据，‘抹除之眼’想把他变成‘抗体’——有区别吗？”
“有区别。”赵海掐灭烟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创世科技’要的是控制和消灭，他们要抹除凯哥这个‘错误’。而‘观者’……至少表面上，他们想保存凯哥的意识，甚至可能让他恢复。他们的目的是对抗‘镜界协议’，而不是成为它。”
“表面上。”秦风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真实意图。那个模型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精心制作的骗局，为了获取叶凯——这个他们口中的‘关键抗体’。”
林渊缓缓开口：“所以他们要求我们先在委员会上行动。这是试金石，也是他们展示诚意的方式。如果我们按照他们的方案成功阻击了‘普罗米修斯’，至少证明他们提供的技术情报是真实的，他们有对抗‘创世科技’的意愿和能力。”
“然后呢？”周明低声问，“就算委员会的事成了，我们就要让他们动叶凯？老板，那太冒险了。万一他们的技术有缺陷，或者根本就是陷阱……”
“我知道风险。”林渊看向投影上那个被红色侵蚀的蓝色光团，“但现实是，我们的技术救不了叶凯。我们连稳定接收他意识信号都做不到，更别说净化那些污染印记。老陈，根据我们自己的评估，叶凯的意识还能维持这种‘休眠’状态多久？”
老陈沉默了几秒，艰难地开口：“如果没有任何干预，保守估计……他的意识核心结构可能在三到六个月内，被‘镜界协议’的残留数据彻底同化或分解。那时候，就算他的身体还活着，意识也……回不来了。而且，外部数据入侵的风险一直在增加，‘观者’说得对，我们那个后门是个定时炸弹。”
会议室陷入更深的沉默。夏宇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
“还有件事。”林渊拿起那份财务报告，“财务部半小时前发来的初步审计预警。接到匿名举报，税务和工商部门可能会在下周对我们进行‘例行检查’。同时，三家主要赞助商今早都发来了措辞微妙的邮件，要求‘重新评估合作条款’，其中两家提到了‘品牌形象风险’。”
“这么快？”王昊惊讶，“‘观者’刚走几个小时！”
“说明‘创世科技’早就准备好这套组合拳了。”赵海冷笑，“委员会上推动标准，舆论上抹黑我们，现在再用‘合法手段’打击我们的资金链。三管齐下，想让我们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那我们怎么办？”夏宇抬起头，眼睛通红，“委员会要打，凯哥要救，现在连钱都要没了？我们他妈刚拿了世界冠军！”
“所以我们需要盟友。”林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抹除之眼’也许动机不纯，但他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对抗‘创世科技’的技术情报，以及可能拯救叶凯的方案。而我们有他们需要的东西——阳光下的身份、话语权、以及叶凯这个‘关键样本’。”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不是信任的问题，是权衡。是在绝境中，选择一个可能让我们活下去、甚至反败为胜的未知风险，还是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一切被慢慢夺走。”
秦风缓缓点头：“我同意老板。但我们必须设置安全阀。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具体想法？”林渊问。
“第一，委员会的事情，我们可以用他们的材料，但战术要由我们制定，不能完全按他们的剧本走。”秦风冷静分析，“第二，关于叶凯，在他们提供详细方案后，我们必须进行独立验证。可以请雷理事暗中联系国内顶尖的、可靠的神经科学和人工智能伦理专家进行评估，不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词。第三，整个过程中，叶凯的身体必须留在我们完全控制的医疗单元，他们只能远程提供技术支持和指导，不能直接接触叶凯或我们的核心系统。”
赵海补充：“还有第四，我们需要他们提供更多关于‘创世科技’和‘北极星’数据中心的情报作为‘定金’，尤其是和财务攻击相关的——那些赞助商突然变脸，背后肯定有交易。”
林渊点头：“好。老陈，你和技术团队立刻开始深度分析‘观者’留下的神经网络模型，尝试逆向推导他们的技术原理，评估可行性。赵海、秦风，你们和我一起研究委员会反击材料，明天中午前拿出我们的作战方案。夏宇，周明，王昊，你们负责稳住队员情绪，对外一切如常，冠军该有的活动继续参加，不要露出任何异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至于财务问题……我来处理。冠军奖金和后续商业收入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赞助商那边，我会亲自去谈。税务检查……只要我们是干净的，就不怕查。”
“如果他们制造‘不干净’的证据呢？”赵海提醒。
“那就更需要‘抹除之眼’提供的，关于‘创世科技’如何操纵这些‘合法手段’的情报了。”林渊眼神冰冷，“这场战争，已经不止在赛场和数据里了。”
众人领命散去，会议室只剩下林渊一人。他重新坐回桌前，打开了那个加密存储器。
里面是两份主文档。一份标题是《竞技数据伦理与选手权利保护框架（草案）》，另一份是《关于“普罗米修斯竞技数据标准化提案V3.1”的技术与安全漏洞分析报告》。
林渊先点开了漏洞分析报告。只看了几页，他的后背就渗出了冷汗。
报告详细列举了提案中隐藏的十七个技术后门、五个数据泄露风险点，以及三个可能被用于远程操控选手设备或影响其生理监测数据的“协议漏洞”。每一个漏洞都附有严谨的技术推导、模拟攻击代码片段，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评估——从窃取战队战术数据，到诱导选手产生操作失误，甚至到通过特定频率的神经刺激影响选手判断和情绪。
这已经超出了“不公平竞争”的范畴，简直是武器化。
更令人心惊的是，报告末尾附上了一份简短的溯源分析，指出其中至少八个漏洞的设计特征，与五年前某国军方招标项目中流出的“非致命性认知干扰技术”研究档案高度吻合。虽然档案已被封存，但部分关键技术似乎流入了民用领域，并经过了伪装。
“普罗米修斯”……或者说其背后的“创世科技”，到底想干什么？
林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开那份替代方案草案。这份草案的视角截然不同，核心原则是“数据最小化采集”、“选手知情与自主同意”、“数据本地化处理与加密存储”、“第三方审计与监督”。它承认数据对训练和健康的积极意义，但坚决反对无差别的、集中式的实时监控，强调选手对自己生理数据的所有权和决定权。
草案文笔犀利，逻辑严密，引用了大量国际隐私保护法案和医学伦理准则，技术方案也显得更加开放和透明。显然出自法律、伦理和技术专家的共同手笔。
如果能在委员会上抛出这份草案，并辅以那份漏洞报告……足以把“普罗米修斯”的提案炸得粉碎。
但问题在于，这份草案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一个电竞俱乐部能在一夜之间拿出来的东西。一旦抛出，必然会引起质疑——涅盘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会暴露“抹除之眼”的存在吗？还是说，这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让我们吸引火力？
林渊陷入沉思。这时，内部通讯器响起，是老陈。
“老板，有发现。”老陈的声音带着兴奋和紧张，“我们对那个神经网络模型做了初步的频域和拓扑结构分析……发现它的底层编码逻辑，和我们从叶凯那里捕获的、那些无法理解的‘微弱脉冲’的统计规律……有高度相似性！”
“什么意思？”林渊心头一跳。
“意思是，‘观者’他们使用的神经编码协议，很可能和叶凯意识深处残留的、未被‘镜界协议’完全覆盖或改造的某种‘原生结构’是同源的，或者说，是兼容的！”老陈语速飞快，“这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模型能如此精准地模拟叶凯的状态——因为他们用的‘语言’，叶凯的意识能‘听懂’一部分！这或许就是他们敢说能‘净化’和‘重塑’的底气！”
同源？原生结构？林渊抓住关键：“你的意思是，叶凯意识的‘底层’，可能保留着某种更古老、更接近人类意识本质的编码方式？而‘抹除之眼’掌握了类似的技术？”
“至少是理解这种编码方式的技术。”老陈肯定道，“这比‘镜界协议’那种强行覆盖和改造的方式，理论上更安全，也更……人性化。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们的方案，或许真的可行。”
一线希望，伴随着更深的谜团。叶凯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继续分析。有任何新发现，立刻通知我。”林渊挂断通讯，深吸一口气。
窗外，天色依旧黑暗，但东方地平线上，已经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们必须在这片信任的沼泽中，找到那条通往彼岸的、狭窄而危险的小径。
代价可能高昂，但为了叶凯，为了他们所相信的竞技，更为了那个尚未被算法完全定义的未来，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