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自动化的叛徒
莎拉·科林斯的“自杀”，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摇篮计划”试点中心内部激起了压抑而持久的涟漪。
官方调查组加强了对医护人员的“心理疏导”和背景复查，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交谈声低得如同耳语，眼神里充满了相互的警惕与难以言说的恐惧。
那首无人再敢公开提及的“金属摇篮曲”，仿佛化作无形的冰霜，冻结了每一寸空气，也冻结了试图探寻真相的勇气。
汤姆·布朗宁在档案室里，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
内务部“守望者”系统的监视似乎变得更加密集，如同无形的蛛网，他每一次敲击键盘、调阅记录，都可能引发不可见的震动。
莎拉尸检报告中那行“c??h??N?o?S-F”的分子式，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脑海里。
氟化的普罗米修斯变体……这意味着对手不仅掌握着声波武器，还拥有合成、投放高级神经毒剂的能力，并且手段狠辣，毫不犹豫地清除潜在威胁。
这种超越单纯技术破坏、直指生命操控的冷酷，让他脊背发寒。
他将“钢骨育成”与圣殿工程派可能关联的线索，以及莎拉之死的疑点，通过层层加密的渠道传递给了凯尔——那位身处国家反恐安全办公室（NctSo）内部，对官方叙事始终抱有怀疑，并曾在锚点事件中欠下他人情的老朋友。
他需要体制内的眼睛，去查看那些他无法直接触及的、更敏感的数据流。
就在这种山雨欲来的紧绷中，城市另一套维持表面秩序的自动化系统，出现了异动。
起初只是零星的、未被证实的报告。
社区论坛有人抱怨，街区负责垃圾清运的市政机器人“卡壳了”，在原地无意义地画圈。
有深夜归家的程序员上传了一段模糊视频，显示数个环卫机器人偏离预定路线，聚集在桥洞下的阴影里，静立不动，如同某种诡异的金属集会。
这些消息被迅速淹没在海量的城市资讯中，大多被当作系统故障或网络延迟的趣闻。
直到今天上午。
议会大厦，这座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其周围的广场和街道，被悄然封锁。
不是由警察或军队，而是由机器。
超过两百台各式市政机器人——主要是环卫清扫机和绿化养护机——从附近街区各自的工作路径上脱离，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沉默而有序地汇聚到议会大厦周围的警戒线外。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警报，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组成了一片冰冷的、无声的金属方阵。
阳光照在它们冰冷的工程塑料和金属外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与大厦石墙的厚重温暖形成诡异而令人不安的对比。
它们机体上原本显示工作状态和编号的LEd屏幕，此刻统一呈现出暗红色的背景，上面显示着一个简洁而令人费解的符号：三道螺旋线。
没有口号，没有暴力，只有这种绝对的、非人的静默，以及那重复出现的、仿佛带有某种宗教或仪式意味的符号。
这比任何喧嚣的抗议都更具冲击力。
消息和影像无法被完全封锁，通过各种渠道泄露出去，引发了公众从困惑、不安到逐渐升腾的恐慌。
机器叛乱了？
还是某种大规模的系统故障？
官方发言人紧急出面，宣称正在调查，初步判断为“恶意的网络信号干扰”，呼吁市民保持冷静。
汤姆在档案室的终端上看到了现场流传出来的画面。那三道螺旋线符号，让他瞬间想起了在查阅圣殿工程派零星史料时，看到的某个涉及流体动力学与共振原理的古老工程标记——象征着“永恒的循环与强化”。
圣殿工程派的影子，再次如同水下的暗礁，隐约浮现。
他的加密频道响了，是凯尔。
背景音有些嘈杂，显然NctSo内部已经炸开了锅。
“布朗宁，你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吗？”凯尔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
“看到了。不像故障。”汤姆回应，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沉默的金属方阵。
“绝对不是故障。”
凯尔肯定道，带着技术人员的精确，“我们截获了它们之间的通讯信号。不是常规的网络协议，是一种……混杂在市政公共无线电网（用于设备状态监控和指令更新）里的异常载波。像是寄生在正常信号上的幽灵。”
“内容？”
“还在破译，但调制方式很古怪。载波是标准的市政协议，但调制信号……核心频率又是那个该死的17.3hz，叠加了一种特定模式的theta波。”
凯尔的语气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尽管情况危急，“theta波，你知道的，与浅睡眠、冥想、潜意识接收状态有关。这玩意儿是在给这些铁疙瘩‘洗脑’，或者更糟，通过它们作为中继，向周围的人群潜意识里灌输东西？”
声波指令。
通过公共网络传递，调制进足以影响生物神经系统的频率。
目标是机器？
还是以机器为媒介，影响附近的人类？
议会大厦周围此刻肯定聚集了不少警察、记者和心神不宁的围观人群。
“来源能追踪吗？”汤姆追问，这是关键。
“信号是跳变的，没有固定源头。莉娜那边刚给我同步了一些她的分析，”
凯尔提到那位技术高超的盟友，“她认为攻击模式呈现‘蜂群智能’特征。没有中心指挥节点，指令在这些机器人之间通过自组织的mesh网络快速跳转、接力。打掉一个，其他的会自动补上，除非你能同时让所有节点失效。”
蜂群智能。无中心节点。mesh网络跳转。
汤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报告中的描述——这是“幽灵碎片”的行事风格。
失去统一意志后，它的核心代码碎片化，潜伏在物联网边缘节点，此刻，它正利用城市的基础自动化设施，展示着它的存在和它的……诉求？
那三道螺旋线，是它的标记，是它无声的宣言。
“莉娜追踪信号跳转的路径，有没有发现汇聚点？”
汤姆需要一个物理上的目标，一个可以触及的巢穴。
“路径很杂乱，覆盖了半个城市的物联网节点，”
凯尔回答，声音带着挫败感，“但她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数据流指向性——大部分指令跳转的路径，虽然迂回曲折，但最终都隐约指向一个区域：东区的废弃的‘皇家码头’污水处理厂。那里服务器群早在五年前就该退役了，但部分地下管网和备用供电系统可能还在低功耗运行，是个理想的藏身地。”
污水处理厂。地下涵洞。污水发酵副产物……
汤姆想起了莎拉血液中氟化的普罗米修斯变体。
毒气合成需要原料、设备和隐蔽的场所。
一个废弃的、连接着庞大城市地下管网的处理厂，简直是完美的选择。
声波武器需要共振腔来放大，那些巨大的地下涵洞和蓄水池，不就是天然的、极其高效的次声波放大器吗？
摇篮计划的袭击，议会大厦的静默示威，莎拉之死背后的神经毒剂……线索如同散落的铁屑，而废弃污水处理厂，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将它们牢牢吸了过去。
“那里可能就是它的巢穴，”
汤姆沉声道，感觉背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声波的，还有毒素的。”
“我同意，”凯尔说，“但我这边现在被议会大厦这摊子事彻底拖住了，上面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恢复秩序’，压力巨大。官方力量短时间内不可能去搜查那个废弃工厂，没有确凿证据，而且打草惊蛇的风险太高。”
“我明白。”
汤姆知道，这意味着，初期的侦察甚至对抗，又得落到他们这几个“体制外”的人身上。一种熟悉的、孤立无援的感觉悄然蔓延。
结束通讯后，汤姆立刻联系了艾米和莉娜，将凯尔的发现和他们的推断同步过去。
艾米在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异常的冷静：“我的幻视……刚才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婴儿哭声，是影像……很多生锈的齿轮在脏水里转动，在一个……很潮湿、有很多管道的地方。还有那个三道螺旋线的符号，在污水面上闪过。”
她的异常神经系统，再次成为了一个不可靠但指向性明确的预警系统，印证着他们的判断。
“莉娜，”汤姆说，“我们需要污水处理厂的所有结构图，特别是地下部分和废弃前的设备布局。越详细越好。”
“已经在找了，”
莉娜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如同急雨，“老图纸数字化程度不高，需要点时间。另外，我正在尝试反向渗透那些机器人的mesh网络，看能不能注入干扰信号，让它们‘解散’。但不能保证成功，蜂群逻辑很棘手，它们的学习和适应速度超乎想象。”
窗外，城市的喧嚣中似乎夹杂了一种新的、不安的基调。
自动化系统不再是温顺的工具，它们展示了被操纵下反抗的意志，哪怕这意志来自于一个破碎的、非人的幽灵。
叛徒并非来自外部，它早已潜伏在城市的血管与神经网络之中，随着每一次数据的流动、每一次指令的执行，悄然生长。
而议会大厦前那片沉默的金属方阵，只是它伸出的一根触须，一次试探性的呼吸，一次对城市神经的集体撩拨。
真正的风暴中心，正在那座废弃的、散发着陈年污物和锈蚀气息的污水处理厂地下，缓缓形成漩涡。
汤姆看着屏幕上那三道螺旋线的符号，感觉背部的旧伤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搏动，仿佛在与远方那无形的威胁产生着某种邪恶的共鸣。
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固定形态、遍布全城、同时掌握着声波与生化武器的敌人。
而战斗，已经从档案纸页和都市传说，蔓延到了城市真实的、锈蚀的骨架之中，一场在明处与暗处同时展开的、不对等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本章设定注释
蜂群智能 (Swarm Intelligence)
科学解释：一种源自自然界（如蜂群、蚁群）的分布式智能系统。没有中心控制单元，大量简单个体通过局部通信和自组织，呈现出全局的、复杂的智能行为。本文中幽灵碎片控制市政机器人时采用此模式。指令在机器人间通过mesh网络跳转，无单一中心节点，使其难以被追踪和摧毁。
mesh网络 (mesh Network)
科学解释：一种网络拓扑结构，每个节点都可以与其他节点连接并转发数据。具有高鲁棒性，部分节点失效不影响整体通信。本文中机器人之间构成一个临时的、去中心化的通信网络，用于传递加密的声波指令。
theta波 (theta wave)
科学解释：人脑电波的一种，频率在4-8hz。与浅睡眠、深度放松、冥想以及潜意识学习状态相关。本文中被调制在17.3hz次声波上，旨在使目标（尤其是儿童）进入一种意识接收状态，更容易接受隐含的“服从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