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泄露”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刘致远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平静。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出出租屋，在福田村狭窄肮脏的巷道里狂奔，甚至顾不上那些溅到他裤腿上的污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出大事了，天要塌了。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天辰公司时，一股凝滞的、近乎窒息的低气压扑面而来。平日里忙碌但有序的办公区，此刻一片死寂。所有员工都低着头，假装忙碌，却掩饰不住眼角余光里那份窥探和不安。项目经理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但透过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陈静来回踱步的焦躁身影。
阿Kit一把将他拽到角落，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甩锅的意图：“妈的，见鬼了，金龙的全套方案，包括媒体名单、流程细节、甚至报价，竞争对手‘卓越公关’那边几乎同步知道了，客户刚才打电话过来，暴跳如雷，正在赶来的路上，陈静快顶不住了。”
刘致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金龙集团是深圳本土迅速崛起的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这次的开业庆典是其品牌形象塑造的关键一步，预算丰厚，也是天辰公司今年志在必得的标杆项目。如果搞砸了，不仅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更关乎公司在业内的声誉，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怎么会泄露？有内鬼？”刘致远的声音干涩。
“谁知道。”阿Kit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有经手过方案的人都有嫌疑。你，我，陈静，还有行政部负责打印的小梅……妈的，这回麻烦了。”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沉。他作为项目助理，确实接触过方案的绝大部分内容，虽然核心部分是陈静和阿Kit负责，但他整理过媒体名单，录入过流程细节……在别人眼里，他这个新人，无疑是最脆弱、最容易被怀疑的环节。一种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陈静陪着两个面色铁青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腆着啤酒肚，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是金龙集团的营销总监马总；旁边跟着的，是他的助理，同样面色不善。
“陈经理！我不管你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马总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在整个办公区回荡，“我要的是结果，现在卓越那边拿着几乎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方案，报价还比我们低一截。你让我怎么跟老板交代？这个责任，你们天辰必须负！”
“马总，您消消气，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们正在全力排查……”陈静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排查？等你们排查清楚，我的开业典礼都黄了。”马总猛地一挥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办公区，最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脸色苍白的刘致远身上停顿了一瞬，“我给你们最后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拿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和补救方案，不仅这个合作取消，我们还会追究你们的违约责任。我们走。”
马总带着助理拂袖而去，留下公司一片死寂。沉重的玻璃门合上的声音，像一声丧钟。
陈静站在原地，背影僵硬。几秒钟后，她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冷得像冰：“所有接触过金龙项目方案的人，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陈静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阿Kit、刘致远、行政小梅，以及另外两个资深文案，围坐在桌旁，无人敢先开口。
“说吧。”陈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谁干的？或者，谁看到了什么异常？”
沉默。令人难堪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像是对这僵局的嘲讽。
阿Kit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急于撇清的急切：“陈经理，核心方案部分只有你和我有最终版，我一直存在加密盘里，不可能泄露！”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刘致远。
小梅吓得快哭了，带着哭腔说：“我只是按照要求打印和装订，印完就立刻送过来了，多余的文件都碎掉了……”
另外两个文案也纷纷表态，强调自己接触的只是局部内容。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最终都聚焦到了刘致远身上。他是新人，他是变量，他似乎是最合理的怀疑对象。
刘致远感到脸颊火辣辣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他想大声辩解，想说自己虽然接触了资料，但绝没有泄露给任何人，他甚至不认识什么“卓越公关”的人！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苍白的自辩在眼下这严峻的形势面前，都显得如此无力。在这种信任危机的时刻，资历最浅的人，天然就是最容易被打上问号的那一个。
“刘致远，”陈静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你最近，有没有把工作资料带出过公司？或者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谈论过项目细节？”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他确实……因为出租屋环境嘈杂，有时会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带回去整理学习。他也确实……在一次和王胖子吃饭时，被他追问工作内容，含糊地提过一句在做一个大地产公司的活动，但绝没有透露任何具体信息！
他能说出来吗？说出来，岂不是更显得自己行为不严谨，授人以柄？王胖子那个大嘴巴，万一……他不敢想下去。
看着刘致远瞬间煞白的脸色和迟疑的神情，陈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失望，甚至……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被亲近之人可能背叛的痛楚？阿Kit的嘴角则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了。”陈静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致远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两天前的下午，他因为一份流程文件需要阿Kit确认，去他工位找他，当时阿Kit正匆忙地关闭电脑上一个类似聊天窗口的界面，神色有些慌张，还很不耐烦地让他把文件放下就行……
这个细节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在巨大的压力下，却变得异常清晰。
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迎向陈静审视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陈经理，我没有泄露任何公司机密。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Kit哥。”
他转向阿Kit，目光紧紧盯着他：“Kit哥，我记得前天下午，大概三点多，我去你工位找你确认流程，你当时是不是正在用电脑和一个叫‘阿飞’的人聊天？”
阿Kit的脸色骤然一变，虽然瞬间恢复了正常，但那一闪而逝的慌乱没有逃过刘致远的眼睛，也没有逃过一直紧盯着他们的陈静。
“你胡说什么！什么阿飞？我根本不认识。”阿Kit强作镇定地反驳，但声音里那一丝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阿飞？”陈静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卓越公关的项目总监，好像就姓费，外号是不是就叫‘阿飞’？”
她猛地站起身，对技术部的同事喊道：“立刻检查阿Kit的电脑！重点查所有的通讯记录和文件操作日志。”
阿Kit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真相，似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然而，揪出内鬼只是第一步，并不能平息客户的怒火，更不能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金龙集团要的是补救方案，要的是一个能在明天压倒竞争对手、让他们回心转意的绝地反击。
陈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已然华灯初上的深圳，语气沉重：“就算知道是谁干的，也改变不了方案泄露的事实。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能让马总眼前一亮的创意，而且必须在明天中午之前拿出来！时间太紧了。”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推翻原有方案，在十几个小时内重新构思一个足以打动挑剔客户的全新策划？这几乎是 mission Impossible。
刘致远看着陈静紧蹙的眉头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看着她独自承受着来自客户和内鬼的双重压力，一股混合着同情、敬佩和不忍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想起了夜澜的话——“把眼前的困境，当作一次锤炼”。想起了自己南下时的初衷——不仅要生存，更要成长。
一个念头，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稚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滋生、盘旋。那是他之前阅读深圳本地报纸和观察这座城市时，一些零星想法的碎片组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举起了手。
“陈经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关于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不做传统的开业庆典，而是做一个城市公共艺术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