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了什么?”苏棠问得直接。
言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那张总是沉稳如山、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挣扎,这两种情绪在他身上出现,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任何人意外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
“我是来……求你的。”
求我?
苏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江言,三号营的天之骄子,综合实力第一的兵王,无数女兵心目中的偶像,此刻,却微微垂着头却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对她说出一个“求”字。
这可比任何兴师问罪都有趣多了。
“求我?”苏棠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疏离,“江言班长,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是全营的尖子兵,我是个刚入伍没多久的新兵,我有什么能让你求的?”
她的话像一堵柔软的墙,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又滴水不漏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江言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他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么唐突,甚至可以说是荒谬。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那是一只属于神枪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布满了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只完美的手,稳定、精准、充满了力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手……快要废了。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不安,“我的手,出了点问题。”
苏棠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只手上。
表面上看,那只手没有任何异常。但以她这个顶尖军医的眼力,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最细微的异常。
江言的食指指尖,有极其轻微的、不正常的颤抖。
这种颤抖,频率极高,幅度极小,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零点零一毫米的偏差,在百米之外就会被放大成足以脱靶的距离。
对于一个把射击当做生命的顶尖射手来说,这是致命的。
苏棠心里瞬间明了,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言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更加没底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我的右手食指,在进行高强度射击训练后,会不受控制地出现轻微的痉挛和麻木感。”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病例,语气刻意保持着平静,但那紧握的左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去军医那里看过,做了各种检查,都说没问题。骨头、肌肉、神经传导,一切正常。他们给出的诊断是‘训练过度引起的肌肉疲劳’,让我减少训练量,多休息。”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
“减少训练量?对于我们来说,怎么可能。更何况,现在是‘魔鬼周’,考核一项比一项严。我试着休息了两天,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不只是射击后,有时候甚至在端枪瞄准的时候,那种麻木感都会突然出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走。这种感觉……快把我逼疯了。”
苏棠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肌肉疲劳。从症状描述来看,这更像是末梢神经在高强度、高频次的重复性压力下,出现了功能性损伤,甚至可能是某种罕见的、难以诊断的神经鞘病变。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确实很难查出问题。
而这个问题,对于江言来说,等于宣判了他射击生涯甚至是格斗生涯的死刑。
一个枪王,如果连扣扳机的手指都无法控制,那他还是什么枪王?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所以,”苏棠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是觉得我那‘祖传的按摩法子’,能治你的手?”
江言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光亮,点了点头:“是,你和白薇那场格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每一次出手,都打在她身上最刁钻的位置,让她瞬间麻痹、失去力气。那绝对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运气。”
他的逻辑很简单,也很直接。
苏棠心里微微一动。
她没想到,江言的眼力竟然毒辣到这种程度。
她和白薇的那场格斗,在外人看来,是白薇自己动作变形,是苏安运气好。高铠也只是看出了“打麻筋儿”的门道。
只有江言,他看穿了本质。
他看出了那不是简单的“打麻筋儿”,而是基于对人体结构和神经分布的深刻理解,进行的精准、高效的“解剖式”打击。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
江言见苏棠不说话,继续说道:“你说那是你家传的法子,我相信。能让人瞬间失去力气,就一定有办法能让失去力气的地方恢复过来,对不对?阴阳相生,万物相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苏棠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心里快速地权衡着利弊。
帮他,意味着自己的“特殊”会进一步暴露,江言太聪明,他会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断地探究、分析,还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探究,甚至可能会被秦野那个醋坛子盯上。
不帮他,一个顶尖的射手苗子可能就此陨落。从郑弘毅交给她的秘密任务来看,江言正是她需要考察和吸纳的“璞玉”。如果因为自己的见死不救而毁了他,似乎也说不过去,也不符合她的任务目标。
而且,治好江言,就等于让他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份人情,在未来的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风险与收益并存。
但对于苏棠来说,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赌博。
零点五秒的思考后,她做出了决定。
“江言班长,你可能搞错了。”苏棠缓缓开口。
江言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家传的那些,都是些庄稼人自己琢磨出来的土方子,上不了台面。用来防身,出其不意或许有点用。但治病救人,那是医生该干的事。你这手上的问题,连军区的军医都看不出来,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兵,哪有那个本事?”
她先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江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是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他怎么会……怎么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新兵身上?
江言,你真是疯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准备说一句“打扰了”然后转身离开的时候,苏棠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光,瞬间重新照亮了江言灰败的世界。他抬起头,探究地看着苏棠。
“我虽然不懂治病,但我爷爷教过我一些‘望闻问切’的皮毛。他说,很多时候,病根儿不一定在疼的地方。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一看’。”
“当然,”她紧接着补充道,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只是看看而已,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说得对不对,你别当真。万一说错了,或者看坏了,我也负不了这个责。”
苏棠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当然不介意。”江言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只要你肯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绝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