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仍在缓慢下降,每过一夜,冻死冻伤的幸存者就增加一批。
地面房屋的保温极限已被突破,继续住在砖混结构里等于慢性自杀。
军区驻地最新命令是所有地面住户需在七日内逐步转入冰屋居住,这就意味着,根本没有时间对所有学员细致教学。
“快速培训,以干代练。”
这八个字成了冰屋建设的核心方针。
第一日:理论速成。
早上9点,天刚刚亮,各集合点已挤满了学员,这些来学习冰屋筑造的幸存者通过冰道一步三摔到了训练场。
安在璇从头裹到脚,全身上下只留一双眼睛暴露在外,其他人也差不多。
她前面是个六十五岁的退休老工人,后面是十六岁瘦得像竹竿的少年。
两人都是来自临时安置区,每个人脸上都刻着相似的冻伤和麻木。
都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这些人这么折腾,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没有教室,没有取暖设备。
工兵连副排长杜富国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铁皮喇叭,声音被大风吹得支离破碎。
“……雪砖标准尺寸,长五十厘米,宽二十五厘米,高二十厘米!记住这个比例!切割时用雪锯,不是锯木头那样锯!是推拉结合,保持锯面垂直!”
他演示着动作,但底下大多数人连雪锯都没摸过。
“冰屋不是圆形!是长方形拱顶结构!为什么要拱顶?因为雪砖受压时更结实!怎么砌拱?跟着你们组长学!”
杜富国讲完基础尺寸、工具使用和安全事项后,直接开始分组。
“每组十二人,配一名工程兵组长。组长负责教,你们负责学、负责干!干错了拆了重砌!砌慢了加班加点!”
安在璇被分到第七组,组长是个三十出头的黝黑汉子,叫李大力,也是一名工程兵。
“我叫李大力,今后六天,你们听我的。”他说话像砸钉子,“我只说三遍,记不住自己想办法。现在,领工具!”
工具简陋得可怜:雪锯是铁片加木柄,雪铲是铁锹头绑木棍,量尺是用木条钉成的简易卡尺,且只有一把水平仪。
“就这?”少年小声嘀咕。
李大力耳朵尖,猛地转头:“嫌差?有得用就不错了!雪锯钝了自己磨,木柄断了自己绑!在这里,工具就是你第二条命!”
没人敢再说话。
第二日:实践切墙。
第二天上午,第七组和所有经过理论学习的小组全部被带到军区驻地西侧的一片雪原。
这里已经划好了地基线,用染红的雪水浇出的长方形框线。
“今天的任务:挖地基,切出第一批雪砖。”
李大力指着雪地,“雪层分三层:表面粉雪不能用,中间压实层最好,底层可能有冰碴要剔除。现在,两人一组,开始!”
安在璇和那个十六岁少年一组,少年叫小川,父母都在极限降温那晚去世了。
第一锯下去,她就知道这活比想象中难十倍。
雪锯需要巧劲。
推时用力,拉时轻提,保持锯路笔直。
但她用力不均,锯面歪斜,切出的雪砖一边厚一边薄。
“废了。”李大力走过来,一脚踹碎那块歪扭的雪砖,“重切,雪砖不平,墙就歪,墙歪了顶就塌。塌了会死人,明白吗?”
安在璇咬牙点头。
小川切得更糟,几乎整块碎掉,急得眼眶发红。
“别慌。”安在璇低声说,“看我动作,推的时候手腕稳,拉的时候……”
她回忆着王振国和李大力的演示,调整姿势。
第二块雪砖切出来时,虽然仍有瑕疵,但至少能用了。
“有进步。”李大力瞥了一眼,“继续。”
傍晚收工时,第七组只完成了地基和三十块雪砖,距离目标差得远。
李大力面无表情,“都回去好好想想动作,干得好,早点住进冰屋。”
“干不好,继续挨冻!”
七组的学员看着李大力,恨不得每个人上去踹他一脚。
这组长是属狗屎的,说话那么臭!
当墙砌到一米高时,问题出现了,雪浆黏合不足,墙角冻裂。
“谁砌的角?!”李大力暴怒。
所有人低头。
这在零下四十多度的环境里,雪砖黏粘合力远远不够。
“拆了重砌!”李大力吼道,“今天这面墙砌不到一米五,全组加班!”
安在璇看着那道裂缝,想起昨晚祝一宁说的话:“如果墙开裂,就是雪砖切割不平,接缝不密实。”
可她知道这不是真相。
真相是在极端低温下,根本粘不住雪砖。
但他们这些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家伙,军区驻地估计也不敢用额外的东西给他们糟蹋!
第三日:石灰入浆。
早上9点,安在璇和第七组的人准时出现在雪原上。
一夜之间,情况变了。
李大力面前摆着两个麻袋,袋口敞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
“今天开始,雪浆里加这个。”
他抓起一把粉末,“熟石灰,每人领一瓢,按十比一的比例兑进雪浆,十瓢雪水,一瓢石灰粉。”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兴奋,有人茫然。
“熟石灰?”小川小声问安在璇,“那有什么用?”
“能让浆变黏的东西。”安在璇解释,“以前农村砌墙都用。”
其实她也不确定。
她只在老家见过别人用石灰刷墙,从没见过用石灰砌雪砖。
前几天累积起来的雪砖,全部拆了重建。
领到石灰后,问题出现了:怎么兑?
石灰遇水会发热,甚至会“沸腾”。
零下四十多度下,这热量宝贵,但操作不当会伤人。
李大力亲自演示:先挖个浅坑,倒进石灰,再缓慢加入少量雪水,用木棍快速搅拌。
“看到没?冒烟了,发热了。趁热把稠浆抹在砖缝上,动作要快!等凉了就硬了,抹不开了!”
第一个尝试的是老马,那个六十五岁的退休工人。
他手抖,水倒快了。
“噗——”
石灰浆剧烈翻腾,溅到他手上。
“啊!”老赵惨叫一声,手套瞬间被灼穿,手背冒起白烟。
“水!快冲掉!”李大力吼道。
可哪来的水?只有雪。
安在璇抓起一把雪狠狠按在老赵手背上,石灰遇雪继续反应,老赵疼得几乎晕厥。
“送医疗点!”李大力脸色铁青。
出师不利。
第七组少了一个人,气氛更加压抑。
轮到安在璇时,她回忆着李大力的每个动作。
缓慢倒水,快速搅拌,在石灰浆最热最稠的那一刻,用木片舀起,精准抹进砖缝。
成功了。
热浆接触雪砖的瞬间,冒出细细的白雾,迅速冷却、固化。
她抹完最后一道缝,退后观察,接缝平整,没有开裂。
“继续。”李大力声音依然冷硬,但眼神里有了认可。
那天,第七组砌墙速度明显加快。
石灰雪浆的黏合力很好,墙体不再频繁开裂。
但代价是:三个人被石灰灼伤,提前退场;所有人的手套都被腐蚀出破洞;呼吸时吸入的石灰粉尘让喉咙火烧火燎。
傍晚收工时,安在璇看着自己破烂的手套下红肿的双手,第一次感到希望,虽然这希望带着灼痛。
第四日:框架成型。
石灰的加入让冰屋建设进入快车道。
第七组补充了学员,雪墙已经砌到一人半高,开始搭建拱顶。
这是最关键的阶段,也是最危险的。
拱顶需要预制“拱形雪砖”,先用雪堆出拱形模具,在上面切割雪砖,每块砖都有特定的弧度。
“每一块砖都必须完美贴合。”李大力站在临时搭起的脚手架上,“差一毫米,拱顶就会受力不均,迟早塌。”
安在璇负责切割拱砖。
这比切直砖难十倍:锯路必须始终跟着弧线走,力度要均匀,稍有不慎就会切碎整块砖。
她切废了三块,第四块终于成功。
小川负责传递。
瘦弱的少年抱着沉重的雪砖爬上简易脚手架,腿在发抖。
“小心!”安在璇喊。
话音未落,小川脚下一滑。
雪砖脱手,从两米高处坠落,砸在雪地上,碎成粉末。
小川自己抓住脚手架边缘,悬在半空,脸色煞白。
“废物!”李大力怒骂,但还是伸手把他拉上来,“不想死就给我站稳了!”
小川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安在璇知道,他怕的不是高度,是“浪费了一块砖”的后果。
石灰有限,雪砖切割耗时,每一块都是资源。
那天下午,拱顶终于合拢。
当最后一块拱砖嵌入,整个冰屋的框架完整呈现时,第七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们看着那个白色的拱形空间,第一次觉得:这东西,或许真能住人。
李大力爬上拱顶,用力踩了踩。
纹丝不动。
“收工。”他只说了两个字,但所有人都看到,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第五天:冰城初现。
“铛铛铛……”
下钟时间到,所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都被震撼到了。
雪原上,数百座冰屋的骨架已经立起。
有些已封顶,有些还在砌墙,但雏形已现。
它们在茫茫野外矗立着,像一支沉默的白色军团。
这就是“冰城”。
这就是他们这几天被吼被骂的杰作!
简陋、脆弱,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第六日:收尾。
冰屋进入收尾阶段——封顶、修整墙面、平整内部空间。
第七日:入住。
这期间,有冰屋拱顶坍塌的、有人员受伤摔伤的,状况不断。
好在经过验收,大部分冰屋合格,可以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