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四分五裂的青石，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碎了姜璃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她站在原地，清晨的微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却波澜起伏，充满了混乱和难以置信。
她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林玄刚才那个动作——别扭的拧腰，软绵绵的挥击，毫无灵力波动的迹象……然后就是石破天惊的结果。这完全违背了她十几年苦修所建立起来的认知体系。剑招的严谨，灵力的运转，招式的衔接……这一切似乎在那看似胡闹的一击面前，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求知欲和困惑，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她可以鄙视林玄的姿势难看，可以质疑他的路子野，但无法否认那实实在在的结果。那堆碎石，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她固有的观念。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中，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正拄着棍子喘气、一脸“快夸我”表情的林玄，清冷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探究：
“你……方才那一击，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避免显得太过急切，“我并未感知到灵力剧烈运转，其发力方式……也迥异于常。可否……详述其理？”
这话一出，连姜璃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青云宗内门弟子，竟然在向一个来历不明、路子野得没边的小修士请教？这要是传回师门，怕是会惊掉一地下巴。
林玄一听，乐了。嘿！这冰山仙子也有低头请教的时候？他顿时来了精神，腰也不酸了，气也不喘了，把黑棍子往地上一杵，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解起来：
“这个啊！说起来其实挺简单的！你看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你平时发力，是不是总觉得要使蛮劲？胳膊、腿，咔咔往里灌力气，对不对？”
姜璃微微颔首，这确实是基础。
“但其实啊，这么干效率太低了！浪费！”林玄摇摇头，一副“你这不行”的表情，“你得学会‘借力’！就像……嗯，就像撬石头！”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个好比喻。
“撬石头？”姜璃蹙眉，这跟发力有什么关系？
“对啊！”林玄蹲下身，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你看，这是那块大石头，”他画了个圆圈，“你想搬动它，光用手抬，累死你！但如果你有根棍子，”他画了根长棍子，一头塞到石头底下，下面点了个点作为支点，“你在这头轻轻一压，”他手指在棍子另一头一点，“嘿！石头就被撬起来了！你用的力气小，但效果大！这就叫‘杠杆原理’！”
“杠杆……原理？” 姜璃跟着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完全没听过这种东西。灵力运转讲究周天循环、气脉贯通，何曾有过这等……近乎工匠技巧的说法？
“还有还有！”林玄越说越起劲，又画了个小人做出挥拳的动作，“你出拳的时候，不能光用手臂的力量，那叫蛮力！你得用上全身！比如腰一拧，”他扭了扭自己的腰，“把腿上的力，腰上的力，都传过来，最后送到拳头上！这叫……‘动量传递’！对，就像抽鞭子，鞭梢那么快，是手柄一点点传过去的力！”
“动量……传递？抽鞭子？” 姜璃听得云里雾里。这些词汇对她而言无比陌生，甚至有些粗俗，与她所学的“剑意”、“气机”、“周天”等玄奥术语格格不入。她试图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去套用，却发现完全对不上号，就像是在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对话。
她看着林玄在地上画的那些简陋的示意图，听着他那些看似毫无道理、却又似乎能自圆其说的解释，脑子里一团乱麻。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歪理邪说，但眼前碎裂的石头又是铁一般的事实。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新奇。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道观门口传来：
“林大哥说的……有些道理。”
是苏九儿。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扶着门框，虚弱地站在那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了然。
她看着姜璃那困惑的神情，轻声补充道：“我们狐族……嗯，至少是我这一脉认为，妖力的运转，也并非一味强冲猛打。有时，如同溪流绕石，避其锋芒，寻隙而入，反而事半功倍。或者，将分散的妖力凝于一线，如针刺帛，以点破面……这些，似乎与林大哥所说的‘杠杆’、‘聚力于一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九儿的声音很轻，带着狐族特有的柔媚尾音，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姜璃浑身猛地一震！
妖力运行……也能如此？避实就虚？聚力于一点？
她猛地看向苏九儿，又看向地上林玄画的那乱七八糟的“杠杆”和“动量”示意图，再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那违背剑理却实效惊人的一击……
几种截然不同、甚至原本在她看来水火不容的理念——人族的“科学”歪理、妖族的“异端”法门——在这一刻，竟然隐隐约约地……交织在了一起？指向了某种……共通的东西？
姜璃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立刻斥责“妖言惑众”。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在地上的涂鸦、林玄的脸、苏九儿虚弱却认真的神情之间来回移动。她那颗向来如同冰封剑心般坚定、纯粹的心湖，此刻被投入了几块形状各异却都分量不轻的石头，激起了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她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深沉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