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回到衙门,一屁股坐在自己那张磨得发亮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把那张皱巴巴的信纸摊开在桌上,又看了一遍。字迹很有力,不像是一般读书人的手笔。内容更是荒谬,直指那个全县城都公认的老实人老李。
他想把信纸扔进火盆,当成一场无聊的闹剧。可张员外一家十几口人的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摆着。县令大人给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案子却连半点头绪都没有。他手下的弟兄们跑断了腿,查遍了城里所有的地痞流氓、惯偷惯犯,结果一无所获。
现在,这张从天而降的纸条,成了唯一的线索。
哪怕这条线索听起来像个笑话。
王大锤粗壮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傻了,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去了也是白费工夫,还会被人笑话。另一个声音说,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那个写信的人,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死马当活马医。
最终,这个念头占了上风。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来人!”他吼了一声。
门外立刻跑进来两个当值的衙役。“捕头,有何吩咐?”
“点齐人手,抄家伙,跟我走!”王大锤的声音很沉,他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刀,大步向外走去。
半柱香后,十几名衙役手持水火棍,腰挎佩刀,跟着王大锤,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奔城西屠夫老李的家。
这阵仗立刻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衙门的人怎么把老李家给围了?”
“谁知道呢,老李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能犯什么事?”
老李的家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院墙不高,里面传来猪被开膛破肚后留下的血腥气。王大锤没有叫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院门。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院里磨刀的老李吓了一跳,手里的屠刀差点掉在地上。他看到王大锤带着一群衙役闯了进来,脸上满是错愕。
“王……王捕头?您这是……”老李放下刀,擦了擦手,迎了上来。
“李大,有人举告你与张员外灭门一案有关,衙门奉命前来搜查。”王大锤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李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我?王捕头,你可别开玩笑了!我李大在这清河县杀了半辈子猪,手上是沾血,可沾的都是畜生的血!我连邻居家一只鸡都没偷过,怎么可能杀人!”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委屈和愤怒,足以让院子外越聚越多的人群听得一清二楚。
“青天大老爷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官府不抓真凶,怎么冤枉起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了!”老李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冤。
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少人都开始为老李抱不平,觉得是衙门在胡乱抓人。
王大锤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如果今天在这里什么都搜不出来,他这个捕头的威信就算是一落千丈了。
但他没有动摇。他想起了信上那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院子角落里那棵高大的老槐树。
“别哭了!”王大锤喝止了老李,“是不是冤枉,搜过便知!”
他不再理会老李,对身后的衙役一挥手,用手指着那棵槐树,下达了命令。
“挖!”
两个衙役立刻领命,扛着铁锹就走了过去。
“不能挖!不能挖啊!”老李见状,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了一样冲过去,张开双臂拦在槐树前,“那是我家的风水树!你们把它挖了,我家就败了啊!捕头,我求求你了,你们不能这么干啊!”
他死死地护着那棵树,一副谁敢动一下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王大锤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如果真的心里没鬼,又何必如此激动?
“拉开他!”王大锤冷冷地命令道。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老李的胳膊。老李拼命挣扎,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喊着冤枉。
王大锤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李大,你要是真的清白,就站到一边好好看着。你要是再敢阻挠,就是妨碍公务,罪加一等!”
说完,他不再看老李,转身对拿着铁锹的衙役点了点头。
铁锹刺入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锹又一锹的泥土被翻了上来。老李的挣扎渐渐停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围观的百姓也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正在被挖开的土坑上。
“铛!”
一声脆响。
其中一把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挖土的衙役停了下来,蹲下身,用手扒开泥土。
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黑色包裹,显露了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那衙役将包裹从土里抱了出来,掂了掂,分量不轻。他抬头看了一眼王大锤,王大锤对他点了点头。
衙役解开包裹外层缠绕的麻绳,一层一层地将油布打开。
最先露出来的,是一件黑色的夜行衣。衣服上,有几大块已经干涸变硬的暗红色印记。
紧接着,一把屠刀从衣服里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那是一把屠夫再熟悉不过的剔骨刀,但它的刀身上,却不是刚磨砺过的光亮,而是布满了和夜行衣上一样的、已经发黑的血迹。
空气凝固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喧嚣和议论,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倒吸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
“天啊!真的是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他平时老实巴交的……”
架着老李的两个衙役松开了手。
老李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间褪尽,变成了一片灰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屠刀和血衣,那眼神,是彻底的绝望。
王大锤站在那里,看着瘫倒如泥的老李,又看了看地上的铁证,最后,他缓缓抬起手,展开了那张一直被他攥在手心的、皱巴巴的信纸。
“其家后院,老槐树下,三尺黄土,可证吾言。”
他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那个画在末尾的,眼睛一样的符号。
一阵生猛的寒意,直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