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挂在槐树上的灯笼晃了晃,光影也跟着摇动。
周通跪在土坑边,身体的力气像是被那黑洞洞的眼眶吸走了。他看着那个头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
不,不是空白。
是太多东西一下子涌了进来,堵住了他的念头。
他埋的,他亲手埋的。就在这个位置,就是这棵槐树下。他记得很清楚,那晚也是没有月亮,他扛着铁锹,就像今晚一样。
他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
周通的视线,僵硬地向下移动。在那个头骨下面,透过松散的泥土,他看到了另一组交错的白骨。
两具。
林氏夫妇。
“啊——”
一声短促的、不属于人类的尖叫,从周通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背重重地撞在了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抱着头,身体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不对,不对不对。
他挖的应该是宝藏,是金子,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会是这个?怎么会把这个东西给挖了出来?
那夜夜在他耳边响起的哭声,那让他家宅不宁的鬼祟……原来不是守护宝藏的将军,是林家的冤魂在索命!
它们没走,它们一直都在,就躺在这院子里,看着他,等他。
等他亲手,把自己的罪证挖出来!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周通的脑子里。
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跑!
必须跑!
周通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那把还扔在坑边的铁锹,踉踉跄跄地冲回屋里。他撞开房门,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他拉开床下的一个暗格,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条和银锭。他抓起一个布袋,发了疯一样把金银往里塞。他的手抖得厉害,金条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能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再待下去,他会死的。会被那两个冤魂,活活地拖进地府。
他塞满了整整一袋金银,沉甸甸的。他把袋子往肩上一扛,吹熄油灯,摸着黑,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
他把门拉开一道缝,向外张望。
街道上很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周通松了一口气。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早就湿透了。
他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
只要离开清河县,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还有这些金银,他还能东山再起。
他这样想着,给自己打气,迈开了脚步。
可他刚走出两步。
呼——
一团火光,猛地在他面前亮起,照亮了一张粗犷的脸。
是王大锤。
王大锤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老板,”王大锤的声音很平稳,“这么晚了,背着个大包袱,这是要去哪儿啊?”
周通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他转动眼球,向四周看去。
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火把亮了起来。十几名衙役,从街道两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水火棍,将他团团围住。
完了。
周通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肩上的布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袋口散开,黄澄澄的金条和白花花的银锭滚了一地。
“王……王捕头……”周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这是做什么?我……我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
“走走?”王大锤向前走了一步,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金条,“背着全部家当走走?周老板,你这散步的方式,可真特别啊。”
他没有理会周通苍白的辩解,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紧闭的大门。
“听说你家院子里有宝藏,我们兄弟们也好奇得很,想来开开眼界。”王大锤一挥手,“去,给周老板的院子,好好瞧瞧。”
“是!”
两名衙役应声上前,一把推开了周家的大门,举着火把就冲了进去。
“不!不要进去!”周通发出一声尖叫,想要阻拦,却被旁边的两名衙役死死按住了肩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团火光,消失在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衙役的惊呼声。
“头儿!这里有个大坑!”
“老天爷!坑里……坑里有骸骨!是人骨头!”
王大锤转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周通。
没过多久,那两名衙役跑了出来,脸色都很难看。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那个被周通挖出来的、沾着泥土的头骨。
衙役将头骨,举到了周通的面前。
火光下,那黑洞洞的眼眶,就这么直勾勾地对着他。
“周通,”王大锤的声音,一字一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这是谁的骨头?你院子里,为什么会埋着两具尸体?”
周通看着那头骨,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
在衙役的身后,在摇曳的火光中,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正是林氏夫妇。他们面无血色,眼睛里流着血泪,正伸出手,向他抓来。
“鬼!有鬼!别过来!别过来!”
周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翻白,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口中吐出了白沫。
他彻底疯了。
王大锤看着在地上抽搐的周通,又看了看那两具被衙役从坑里抬出来的骸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县衙的方向。
那个总是病恹恹的司马先生,此刻应该已经安睡了吧。
这一切,从散布谣言,到引诱周通自己动手,再到通知他带人前来瓮中捉鳖,全都在那个年轻人的算计之中。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司马先生……”王大锤低声自语,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敬畏,“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