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张承志没有让任何人休息。
他当即下令,升堂,就在县衙大堂,公开审理“新娘失踪案”。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清河县。三年前的无头奇案,一日之间便水落石出,凶手落网,还要当堂公审。百姓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四面八方涌向县衙,将大堂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惊堂木重重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带人犯,李文博!”
随着张承志一声令下,两个时辰前还衣着光鲜的李文博,此刻被衙役们从后堂拖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泥污。他不再嚎叫,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眼神涣散,脚步虚浮。
大堂两侧,衙役们手持水火棍,站得笔直。堂下,百姓们伸长了脖子,议论声嗡嗡作响。
那具从枯井里捞出的白骨,连同那个大簸箕,就摆在公堂正中。旁边放着一个小木盘,盘里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金耳环。
司马烬站在堂下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知府大人以他“整理卷宗、分析案情有功”为由,特许他在此旁听。他依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像是在畏惧公堂上的肃杀之气。
“李文博,你可知罪?”张承志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
被衙役按跪在地上的李文博,身体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堂上威严的知府,看到了两侧的衙役,看到了堂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白骨上。
或许是众目睽睽之下,他那属于富家子弟的最后一丝颜面被激发了出来。他忽然挣扎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冤枉!大人,草民是冤枉的!”他的声音嘶哑,却很大,“草民是被屈打成招!那具白骨,谁知道是什么人的!你们不能仅凭一具来历不明的骸骨,就定草民的罪!”
他开始狡辩。他把在书房里的崩溃,说成是被恐吓所致。他一口咬定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声称三年前府城的官吏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堂下的百姓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些人被他的话动摇了。毕竟,李家在清河县家大业大,而证据,也确实只有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白骨。
王大锤站在一旁,气得脸都红了,握着佩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张承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任由李文博喊叫,直到他自己声嘶力竭,停了下来。
“说完了?”张承志问道。
李文博喘着粗气,点头。
“好。”张承志点了点头,然后将司马烬那份文书里的逻辑,用他自己的话,一点一点地抛了出来。
“你说你在太白酒楼饮宴,从未离开。可本府查过,你中途离席了足足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我……我说了,我闹肚子!”李文博的眼神有些躲闪。
“是吗?”张承志的声音陡然提高,“可本府却推断,你并非一人作案!你有一个同伙,一个与你身形相似的下人!你离开酒楼,正是他,穿着你的衣服,替你坐在席间,为你制造了这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李文博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推断太精准了,精准到让他害怕。
“你劫走了钱家小姐,在城外的小路上,因她反抗,你失手将其杀害!”张承志步步紧逼,“杀人之后,你心中惊恐,急于处理尸体。而离案发地最近,最隐蔽的地方,就是城北乱葬岗旁的那口枯井!”
张承志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李文博的心理防线上。他的防线,正在一步步地被击溃。
“不……不是我!你没有证据!”李文博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那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
他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公审,似乎陷入了僵局。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凶手就是他,但没有他亲口的供词,这案子就办得不完美。
张承志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看向了角落里的司马烬,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司马烬知道,该他出场了。
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着堂上的知府躬身一礼。
“大人,学生在整理卷宗时,曾多次拜访钱家旧仆,还寻访过当年为钱小姐梳妆的喜婆。倒是听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细节。”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文博的哭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用一种又恨又怕的眼神看着司马烬。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将他拉进了地狱。
司马烬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知府,平静地陈述。
“钱小姐出嫁当日,并未佩戴其母所赠的传家珍珠项链。因为她觉得那项链太过贵重,怕在路上有所闪失。”
“在她的嫁衣最里层,贴身戴着的,是一枚用红绳穿着的赤色珊瑚坠。那珊瑚坠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状若水滴。”
“此事,只有钱小姐自己,和为她贴身更衣的喜婆知道。因为那是……凶手你,在第一次与她见面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曾对喜婆说,要把这件信物,戴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嫁给你。”
司马烬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这些话,落在李文博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九天之外降下的奔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绳。
赤色珊瑚坠。
水滴形状。
这些细节,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最深处那个被封死的盒子。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一天,在他掐住钱月茹脖子的时候,他因为用力,撕开了她的衣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枚躺在她雪白肌肤上的赤色珊瑚坠。那红色,是那么的刺眼。
这件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喜婆年迈,早已去世!
他看着司马烬,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这个人……他不是人!
他是鬼!他是从地府里爬上来,向自己索命的恶鬼!他是钱月茹派来索命的!
“鬼……鬼啊!”
李文博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挣脱了衙役的束缚,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远离司马烬。
“别找我!不是我要杀你的!是你不肯嫁给我!是你逼我的!”他对着空气,对着那具白骨,疯狂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将三年前的罪行,一字不漏地全部喊了出来。
“我让阿福替我坐在酒楼里!我抄小路去截你的花轿!我把你拉进树林,我只想跟你说说话,是你非要喊,是你非要跑!”
“我没想杀你!我只是捂住了你的嘴!我一松手,你就没气了!”
“我好怕!我看到那口井,就把你扔了下去!我把石头都扔下去了!你怎么还会找上来!别找我!求求你别找我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县衙大堂。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将所有罪行细节和盘托出的李文博,又看了看那个神情淡然的司马烬。
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位司马先生,真乃神人也。他不仅能断案,他,难道还真能通鬼神!
张承志重重地一拍惊堂木,打断了李文博的疯语。
“罪犯李文博,杀人事实,供认不讳!证据确凿!即刻收押,秋后问斩!”
“退堂!”
随着知府的宣判,这桩沉寂了三年的悬案,终于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