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空间那种剥夺概念的黑暗,也非晶洞幽光下的晦暗,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凝聚了万古时光与无尽寂静的黑暗。它包裹着唐林的意识,如同未破之卵的胎衣,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与痛苦,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永恒的孤寂与凝滞。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没有边际的墨色海洋深处缓慢下沉,又像是悬浮在星空寂灭后的真空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冷热,甚至连“自我”的存在感都在这种极致的宁静中变得模糊、稀薄。
是死了吗?
也许吧。最后那一刻,引爆晶柱、释放混乱脉冲、被反噬和攻击同时命中的剧痛,还残留在意识的边缘,如同褪色的噩梦。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坠落与黑暗。
可如果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黑暗?还能“思考”?
就在这混沌的思绪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律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轻轻荡漾开来。
不是声音,不是触感,而是一种……“存在”的证明。仿佛这无边的黑暗本身,就是某个庞然巨物的“身躯”,而这律动,是其缓慢到以纪元计的“呼吸”,或是其沉眠中依旧搏动的“心脏”。
这律动……好熟悉。
冰冷,死寂,浩瀚,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秩序”与“混乱”的古老“韵律”。与晶脉“源核意志”那种强制、排他、渴望同化的冰冷秩序不同,这律动更加深沉、更加……包容?不,不是包容,更像是一种漠然到极致的“无视”。如同星辰无视尘埃,如同宇宙无视其中生灭的星系。
唐林那即将消散的自我意识,在这古老的“律动”中,如同风中残烛,被一丝奇异的力量轻轻“托”了一下,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自身的存在,以及……自身与这律动之间,那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是那块融入“源核”的碎片?是自己身上残留的、被晶脉侵蚀改造的痕迹?还是……自己那试图“理解”和“消化”寂灭法则的织法之心,与这古老存在产生了某种层面的“频率共振”?
他不知道。
但下一瞬,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混乱到无法理解、却又奇异“有序”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涌入他那脆弱的意识!
那不是“源核意志”那种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扫描与解析,而更像是一个沉睡巨人无意识的“梦呓”,或是一个古老世界崩塌时残留的“记忆回响”。
唐林“看”到了破碎的画面:
无垠的、扭曲的、色彩无法形容的“背景”中,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相互纠缠、吞噬、崩解,每一次碰撞都激荡出毁灭法则的涟漪,撕裂出通往“虚无”的创口。
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仿佛由纯粹法则构成、却又带着生物特征的“轮廓”,在那些创口边缘挣扎、哀嚎,最终被吸入永恒的黑暗,或者被创口中喷涌出的、冰冷的“虚无之息”侵蚀、扭曲、异化成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看到了一片辉煌到极致的、由无数悬浮大陆、星辰宫殿、法则锁链构成的庞大“界域”,在那些阴影的侵袭和“虚无之息”的渗透下,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巨木,从内部开始崩塌、腐朽,最终在一场席卷数个维度的恐怖爆炸中,化为亿万碎片,散落在无尽的混沌与次元夹缝中。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裹挟着无数生灵的绝望、界域本源的哀鸣、以及入侵者残留的诡异力量与物质,坠向了一片已知界域的边缘,与那里原本就混乱暴戾的“魔渊”撞在一起,形成了如今西极魔渊的雏形……
而晶脉……那些暗紫色的晶体,那些“源核”,似乎就是那块最大碎片中,某种属于入侵者一方的、奇特而诡异的“本源物质”,在漫长岁月中,与魔渊混乱法则、陨落生灵的怨念、以及破碎界域的残骸相互侵蚀、融合、变异后,诞生的畸形产物。它既保留了部分入侵者那种冰冷、死寂、强制“有序”的特性,又沾染了魔渊的混乱暴戾和生灵的怨念,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危险的生态。
那沉睡在这晶脉最深处、被唐林最后疯狂之举惊扰了一下的存在……似乎并非晶脉本身孕育的意志,而是与晶脉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在当年那场恐怖大战中受到重创、被迫陷入近乎永恒沉眠的……某个入侵者的“残骸”或“碎片”?甚至可能是其“意识”的残留?
信息碎片零散、跳跃、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悖论和疯狂的低语。唐林的意识在这信息洪流的冲刷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沙堡,随时可能彻底崩散、融入这亘古的黑暗与混乱记忆之中。
但与此同时,他那濒临瓦解的织法之心,在这极致混乱与古老的信息冲击下,却仿佛被投入了熔炉的粗铁,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锤炼与……异变!
四色光轮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明灭不定的混沌光晕,其中依稀可见四色的残影,但更多是被染上的暗紫、幽黑,以及一些来自那古老信息流的、无法形容的诡异色彩。它不再试图去“解析”或“消化”这些信息(那根本不可能),而是如同最坚韧的滤网,或者说,一个被动的“共鸣器”,在这狂暴的信息流中,艰难地捕捉着那些与“秩序”、“结构”、“法则脉络”相关的、相对“稳定”的碎片,并将自身那源于唐林本我意识的、对“梳理”与“平衡”的执着与理解,化为一种极其微弱的、独特的“频率”,不断地“发送”出去。
这不是对话,而是一种求生本能下的“宣告”与“锚定”。
——我存在。
——我有我的“序”。
——纵使混乱如斯,毁灭如斯,我亦在寻找其中的“理”。
这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频率”,在这古老存在的“梦呓”与“记忆”洪流中,如同一颗尘埃般渺小。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渺小,因为这截然不同的“秩序”追求,反而引起了那沉眠意志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好奇”?
又或者,是因为唐林身上那晶脉侵蚀的痕迹,那“源晶碎片”的共鸣残留,让他在这古老存在的感知中,如同一个沾染了自身“气息”却又发生了奇异“变异”的“细胞”?
信息洪流的冲刷,似乎减弱了一丝。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专注”的“注视感”,降临了。
那“注视”不带有任何情感,冰冷、漠然、如同观测显微镜下的细菌。它不再仅仅是无意识的梦呓回响,而是开始主动地、缓慢地“扫描”唐林那团混乱的意识光晕,以及光晕核心那点微弱的、属于“织法之道”的独特频率。
唐林感觉自己的“存在”被一层层剥开,从最表层的记忆碎片,到对织法之道的理解,再到灵魂最深处的情感和执念……一切都被那古老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审视着。
痛苦吗?不,那是一种超越了痛苦的、近乎“虚无”的体验。仿佛自己的一切,在那目光下都失去了意义,随时可能被彻底“否定”或“归零”。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审视”中,那古老意志的“扫描”,在触及唐林灵魂深处,那份对“理解世界”、“梳理法则”、“寻求平衡”的近乎偏执的渴望,以及那份在绝境中一次次挣扎求生、不甘被同化、不甘被抹杀的不屈意志时……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反馈。没有赞赏,没有认同,甚至没有“理解”。更像是一种……对“异常现象”的短暂“记录”?
随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有序”的信息流,如同经过精准编码的指令,直接注入了唐林那团混乱的意识光晕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记忆回响,而是关于“晶脉本质”、“寂灭有序法则基础结构”、“源质能量转化与侵蚀原理”的、相对“系统”和“清晰”的法则信息!虽然其核心依旧是冰冷死寂的“虚无”本质,但表现形式却如同最精密的数学公式或物理定律,充满了严酷的“逻辑”与“秩序”!
这古老存在,似乎是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回应”唐林那关于“寻求理与序”的“宣告”?或者说,是在向这个沾染了自身气息、却又展现出奇特“秩序性”的“变异细胞”,展示它所认可的、唯一的“秩序”?
唐林的织法之心(那团混沌光晕)在这一刻,如同久旱逢甘霖,又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开始“吸收”、“理解”这些冰冷而“有序”的法则信息!虽然其本质与唐林自身的“道”依旧冲突,但相比于之前狂暴混乱的信息洪流,这种相对“系统”和“清晰”的法则灌输,反而让他那源于“梳理”与“理解”的本能,找到了着力点!
混沌光晕开始剧烈变化、重组!暗紫、幽黑与四色残影疯狂交融、碰撞,试图在这冰冷“有序”的法则框架内,重新构筑出一个能够容纳唐林自我意识、又能部分理解并适应这种“寂灭有序”法则的……新的核心!
这过程,如同在刀尖上重塑灵魂。每一刻都伴随着意识撕裂又重组、理解与否定交织的极致痛苦。唐林的自我意识时而被冰冷的法则同化,变得漠然空洞;时而又因对自身之“道”的执着而挣扎回归,带来更加尖锐的痛苦。
时间,在这意识的深渊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那混沌光晕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它不再是纯粹的四色,也不再是混乱的一团,而是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缓缓旋转的“灰紫色漩涡”。漩涡核心,一点微弱的四色星光顽强闪烁,代表着唐林最后的自我锚点与对“织法平衡”的坚持。漩涡主体,则由无数细密、冰冷、闪烁着暗紫与幽黑光泽的法则符文构成,按照某种极其复杂、却又隐隐契合晶脉“寂灭有序”本质的规律排列、运转。而在漩涡外围,则流淌着一层稀薄的、仿佛来自那古老存在“梦呓”的、蕴含着更古老混乱信息的黯淡光晕。
一个新的、畸形的、却又达到了一种危险平衡的“意识核心”,诞生了。
与此同时,那古老存在的“注视”与“法则灌输”,也悄然停止了。仿佛它已经完成了对这“异常细胞”的初步“记录”与“处理”,或者,是这点微弱的“互动”,已经消耗了它沉眠中极其有限的一丝“注意力”。
庞大的意志如同退潮般,缓缓收回,重新隐没于那无边的、亘古的黑暗与寂静深处。只留下那缓慢而宏大的“律动”,依旧如同背景音般,永恒地回荡。
唐林的意识,依托着那新生的、灰紫色的漩涡核心,终于从那毁灭性的信息洪流与冰冷审视中,勉强保存了下来。但他依旧无法“醒来”,无法控制什么,只能随着那黑暗中的“律动”,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缓缓飘荡、沉浮。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肉身,似乎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包裹着,在一条温暖的(相对于晶脉的冰冷)、充满了精纯生命能量的“河流”中载沉载浮,缓慢修复。这能量与他新生的意识核心隐隐共鸣,带着一种奇异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
这是哪里?是那古老存在无意识的庇护?还是晶脉深处的某种自我修复机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还“存在”。以一种全新的、复杂而危险的形态“存在”着。
意识,在黑暗与修复的暖流中,再次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浑噩的沉睡。只有那灰紫色的漩涡,在魂海(如果那还能称为魂海的话)深处,以新的、冰冷的韵律,缓缓旋转,无声地消化、整合着刚刚获得的一切。
等待着,苏醒的那一刻。
晶脉深处那场短暂的、却足以令魂尊色变的“惊扰”与随之而来的恐怖威压,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脉流岔口”区域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以唐林引爆的那根晶柱为中心,狂暴的寂灭能量如同失去了缰绳的疯马,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冲击、肆虐!暗紫色的能量狂潮淹没了平台,冲垮了晶体结构,搅乱了原本相对稳定的能量脉流,形成无数致命的能量漩涡和空间裂痕!
更可怕的是,从晶脉最深处弥漫开来的那股古老、晦暗、充满不祥的威压,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其带来的精神冲击和法则层面的扰动,却让所有身处其中的生灵(包括影狱使徒和魔渊生物)都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战栗,实力稍弱者甚至直接心神失守,被混乱的能量吞噬或陷入疯狂。
墨麟在威压降临的瞬间,便做出了最果断的决定——放弃一切,立刻撤离!他甚至顾不上确认唐林的生死(在他感知中,唐林的气息在落入狂暴脉流后便迅速湮灭,生机渺茫),也顾不上回收尚未完全激发的“缚源锁”(那法器在能量暴动中受损不轻),只来得及撑起最强的防御,护住身边最近的两名心腹,便以撕裂空间的极速,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遁逃!
其他影狱使徒和“熔火猎犬王”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在突如其来的能量暴动和古老威压的双重打击下,封锁阵型瞬间崩溃。距离爆发中心较近的几名使徒和数头猎犬,几乎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暗紫色的能量狂潮吞没、分解、或彻底晶体化。稍远一些的,也被混乱的能量乱流冲散、击伤,在惊恐中各自逃命。
原本计划周密的抓捕行动,转瞬间变成了一场损失惨重的溃败。
当墨麟带着一身狼狈(暗金色铠甲上布满了侵蚀痕迹和细微裂痕)和仅存的两名同样带伤的心腹,终于冲出晶脉外围,回到相对安全的熔火地下城时,他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银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冰冷刺骨的怒火,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
“大人!”留守的使徒见状,连忙上前。
“封闭三号入口(他们进入晶脉的那个裂缝),启动最高级别警戒!通知‘熔炉’和‘颅骨’,‘源核庭室’方向发生未知能量暴动,疑似惊动深层‘沉眠体’,能量供给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出现波动和不稳,让他们做好应对准备!”墨麟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统计伤亡,清点损失!”
很快,初步的损失报告出来了:进入晶脉的一支精锐抓捕队,包括两名魂皇巅峰、四名魂皇中期、六名魂皇初期使徒,以及三头“熔火猎犬王”,最终只回来了三人(包括墨麟)!折损超过八成!珍贵的“缚源锁”法器严重受损,需要大修。“静默力场”阵盘彻底毁于能量冲击。这无疑是影狱在西荒据点近年来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而目标——那个神秘的闯入者,根据墨麟最后的感知和能量暴动的规模判断,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概率是肉身粉碎、灵魂湮灭,或者被晶脉彻底同化吸收了。
“废物!一群废物!”控制室内,墨麟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一掌拍在金属控制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符文阵列一阵紊乱。“一个重伤垂死、不过魂王境的闯入者,在占据绝对优势、有专门法器克制的情况下,居然让他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折损了我这么多人手!”
下方的使徒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
发泄了片刻,墨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银瞳重新恢复了冰冷的理智。损失已经造成,愤怒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分析这次事件的教训,以及……评估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
“目标的身份,查清楚了吗?”墨麟沉声问。
“回大人,根据其之前与阴无鸠大人在碎星峡交手时泄露的部分气息特征,以及天机阁在西荒近期活动的蛛丝马迹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并非西荒本土修士,极有可能是中域天机阁秘密派往西荒、调查我方行动的特殊人员之一。其同伴可能包括‘剑尊’叶孤影、‘无定门’虚尘子、‘璇玑阁’玄月等人。”一名负责情报的使徒禀报道。
“天机阁……果然是他们。”墨麟银瞳微眯,“碎星峡的钥匙运输队遇袭,阴无鸠重伤遁走,钥匙核心受损……看来也是他们的手笔。动作倒是很快。这次派来的,也都是硬茬子。”
他沉吟片刻:“这个能引动‘源晶共鸣’、最后还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家伙,在天机阁中恐怕也不是寻常角色。他的‘道’很特殊……立刻将关于此人的所有情报,尤其是其最后施展的、能引动晶脉深层异动的能力特征,加密后传回‘寂灭殿’总部,请求更高权限的分析和指示。”
“是!”
“另外,”墨麟走到光幕前,调出晶脉能量监测图谱。图谱显示,“脉流岔口”区域的能量暴动正在逐渐平息,但整个晶脉的能量流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紊乱和衰减,尤其是通往“源核庭室”方向的几条主脉流,能量输出明显不稳定,且有持续衰弱的趋势。“‘沉眠体’被惊扰,虽然只是极其轻微的一下,但其对晶脉能量循环的影响可能持续很久。‘圣器’的铸造正处在熔铸核心法则的关键阶段,对稳定、精纯的‘源质能量’需求极大……必须立刻启动备用方案!”
“大人,备用方案需要动用‘血祭炉’和大量高品质生魂,动静太大,且可能引起西荒其他势力乃至天机阁的进一步警觉……”一名使徒小心提醒。
“顾不了那么多了!”墨麟冷声道,“‘圣器’的完成优先于一切!西荒的这些老鼠,等‘圣器’铸成,自有收拾他们的时候!立刻准备‘血祭炉’,从地牢里提取所有‘储备材料’,不够的话……让外面的狩猎队加紧‘捕猎’!务必在三个时辰内,将‘源质能量’的供应稳定下来!”
“遵命!”
一条条命令迅速下达,整个熔火地下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更加疯狂地运转起来。大量被关押在暗无天日地牢中的、各种族的“囚犯”(有人族修士、魔裔、甚至一些捕获的妖兽),被面无表情的影狱使徒和熔岩魔裔拖出,送往那座被称为“血祭炉”的、散发着冲天血腥与怨念的狰狞建筑。凄厉的哀嚎与绝望的诅咒声,短暂地打破了地下城机械的轰鸣,却又迅速被更加狂暴的能量抽取与熔炼声淹没。
与此同时,在熔火地下城更高层的、一处更加隐秘、防护更加严密的独立空间内。
这里被称为“颅骨核心”——即那座外形如同狰狞颅骨建筑的最深处。
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蠕动暗影和冰冷金属构成的复杂法阵。法阵上方,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寂灭波动与毁灭气息的……“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是一团浓缩的黑暗,时而像是无数兵器碎片与骨骼的聚合体,时而又会浮现出模糊的、仿佛由痛苦面孔构成的轮廓。其核心处,一点暗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搏动的光芒,正不断汲取着从下方法阵、以及连接着晶脉的能量管道中输送来的精纯“源质能量”和血祭产生的庞大怨念与生命精华。
这便是影狱在西荒倾注了无数资源、付出了巨大代价,正在铸造的“圣器”——或者说,“终焉仪式”的关键组件之一——“寂灭兵装·胚胎”!
此刻,因为晶脉能量供应不稳,这“胚胎”的搏动也出现了紊乱,表面浮现的轮廓扭曲得更加剧烈,散发出不稳定的能量辐射,让周围负责维护和监控的使徒们脸色发白,不得不加大护盾强度。
墨麟的身影出现在核心控制台前,银瞳凝重地注视着那团不稳定的“胚胎”。
“加大‘血祭炉’输出!引导怨念能量,暂时替代不稳定的‘源质’,稳住胚胎结构!”墨麟下令,“通知‘熔炉’那边,加快‘承载骨架’的锻造!我们必须抢在能量波动对胚胎造成不可逆损伤之前,完成初步的‘塑形’与‘法则嵌合’!”
“大人,‘承载骨架’的‘魔魂钢’淬炼还差最后一道‘深渊寒淬’,强行加快,失败率会大幅提升……”一名负责锻造的使徒为难地道。
“没时间了!”墨麟声音冰冷,“按照原计划,我们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打磨。但现在,晶脉的变故打乱了一切!必须冒险!失败了,就重炼!材料不够,就去抢,去杀!但‘圣器’的进度,绝不能停!”
“是……是!”
整个熔火地下城,因为唐林引发的这场意外,被迫进入了更加激进、也更加危险的加速阶段。血腥的祭祀日夜不停,熔炉的火焰烧得更加炽烈,锻造的锤声更加急促。而这一切,都被层层阵法与厚重的岩层掩盖在西荒荒凉的地表之下。
但,如此大规模的能量波动和生灵血祭产生的怨念,真的能完全瞒过外界吗?
尤其是,当乱流城中,还有叶孤影、虚尘子、玄月这三个深知影狱危害、且正在全力搜寻同伴和探查影狱动向的天机阁精锐时?
乱流城,地火居小院。
距离碎星峡行动已经过去了七天。
院落内的气氛,比唐林刚失踪时更加凝重,甚至还多了几分压抑的焦躁。
叶孤影胸前的毒伤,在玄月不惜代价的阵法净化与虚尘子以空间之术辅助剥离下,终于被基本清除,但损耗的元气和剑意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恢复的,他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眼神中的冰冷与锐利,丝毫未减。
虚尘子的断臂已经接续,但空间法则的运用依旧有些滞涩,需要时间温养。
玄月是三人中表面伤势最轻的,但本命阵盘受损带来的神魂反噬,让她时常感到精神疲惫,推演阵法时也不复往日那般挥洒自如。
肉体的创伤尚可忍受,但心灵的煎熬与局势的恶化,却让三人心头如同压着巨石。
唐林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鬼手城主动用了“听渊井”和部分城防大阵的力量,对碎星峡崩塌区及其周边进行了数次大范围的探查,反馈回来的信息却令人沮丧——空间结构依旧极端混乱,残留的能量痕迹驳杂不堪,根本无法准确定位。唐林仿佛真的被那场空间崩塌和地脉潮汐彻底吞噬、湮灭了。
而就在两天前,鬼手秘密传来新的警示:影狱在西荒的活动非但没有因为碎星峡受挫而收敛,反而变得更加猖獗和……激进!
多处位于西荒边缘的、有修士或凡人聚居的偏僻村落、小型矿点、乃至一些低等魔裔的巢穴,接连遭到不明势力的血腥袭击和屠戮!现场只留下被吸干精血魂魄的干尸,以及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怨念和淡淡的寂灭气息。这手法,与影狱在血肉祭坛的献祭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乱流城自身的情报网络也反馈,西荒地下黑市近期对“生灵魂魄”、“精血”、“怨念结晶”等阴邪物资的需求量暴增,价格飙升,且出现了多支行踪诡秘、实力强悍的“捕奴队”和“收割者”在活动。
这一切迹象都表明,影狱正在西荒范围内,大规模地、疯狂地搜集“祭品”!其规模和急切程度,远超以往!
“他们是在为修复钥匙补充能量?还是……在进行某种更需要大量生灵血魂的邪恶仪式?”虚尘子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无论是哪种,都必须阻止他们!”叶孤影声音冰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每耽搁一刻,就有更多无辜者丧命!”
玄月面前摊开着西荒的粗略地图,上面标注着近期发生惨案的地点。她玉指轻点,清冷的眸子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袭击地点看似分散,但若以碎星峡和我们之前发现的血肉祭坛为中心画圆,这些地点大多分布在外围弧形区域,且袭击有向更外围扩散的趋势。这不像漫无目的的杀戮,更像是有计划、有步骤的‘清扫’和‘资源收集’。他们的目标区域,可能正在收缩或转移,需要大量的‘燃料’来达成某个目的。”
她顿了顿,看向叶孤影和虚尘子:“鬼手城主提到,影狱在西荒可能不止一个据点。除了血肉祭坛,或许还有一处更加隐秘、负责‘加工’或‘利用’这些掠夺来资源的‘工厂’或‘实验室’。近期这些疯狂的捕猎,很可能就是为了给那个地方输送‘原料’。”
“找到它,摧毁它。”叶孤影言简意赅。
“谈何容易。”虚尘子苦笑,“西荒广袤,地形复杂险恶,影狱又擅长隐匿。我们人手不足,唐小友又……”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就在这时,院落外层的预警阵法传来了极其轻微、带着特定频率的波动。
有人来访,而且是……天机阁“潜龙卫”的联络暗号!
三人精神一振!天机阁的援兵,终于到了!
玄月立刻打开一道阵法缝隙。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模糊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入院落。来人身着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脸上带着遮掩气息的简单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其气息收敛得极好,但叶孤影仍能隐隐感觉到,此人修为不在自己全盛时期之下,且身上带着一股久经沙场、善于潜伏刺杀的冷冽气质。
“潜龙卫,代号‘枭’。”来人声音低沉,干脆利落,取出一枚刻有天机阁特殊密文的令牌示于三人。
虚尘子验过令牌,确认无误,抱拳道:“原来是枭道友,一路辛苦。”
“奉阁主密令,前来西荒,协助三位,并接管西荒情报网络,展开对影狱的全面调查与打击。”‘枭’言简意赅,“我已带来七名‘潜龙卫’精锐,现已分散潜入乱流城及周边关键节点。这是阁主给三位的密令。”
他取出一枚银色玉简,交给虚尘子。
虚尘子激发玉简,神念读取,脸色变得凝重,随后将玉简递给叶孤影和玄月。
密令中,天机阁高层已经确认了“甲上级危机”的评估,并授权“枭”及其带领的潜龙卫在西荒便宜行事,必要时可调动部分西荒潜伏力量。核心任务依旧是查明并破坏影狱的“终焉仪式”,重点指向“钥匙”和可能存在的“仪式核心组件”。同时,密令中也提到了唐林——天机阁通过特殊渠道,捕捉到了约五日前,西荒某处地下深处曾爆发过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混合了寂灭、空间与未知古老波动的能量扰动,其坐标经过推算,与鬼手提供的唐林最后失踪区域有重叠可能,但随后该区域便被强大的能量乱流和某种屏蔽力场笼罩,难以探查。阁主判断,唐林可能未死,而是陷入了某个极其危险的秘境或影狱的深层据点,命令“枭”在调查影狱的同时,留意相关线索。
“五日前的能量扰动……”玄月立刻想到了鬼手之前提到的、熔火地下城方向近期能量波动异常的情况,“时间能对上。难道唐道友……落入了影狱的另一个据点深处?还引发了某种变故?”
“可能性很大。”‘枭’接口道,“我的人已初步探查到,在西荒‘噬魂裂谷’与‘魔炎山脉’交界处偏西北方向,约一千五百里的深层地下,存在大规模、有规律的能量抽取和怨念聚集现象,且该区域外围警戒森严,空间有被人工稳定和屏蔽的痕迹,疑似影狱重要据点。结合近期疯狂捕猎的行为,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加工‘原料’、进行核心仪式的场所之一。”
他取出一份更加精细的兽皮地图铺在石桌上,指向一个被红色标记圈出的区域:“这里,我们称之为‘熔火区’。地表有大量隐蔽的通风口和能量排放口,地下热力读数异常,且监测到微弱但持续的‘幽冥鬼面车’同款能量波动残留。初步判断,其规模远超寻常据点,很可能是一个综合性的地下基地。”
地图上标注的“熔火区”,与玄月之前根据袭击地点推断的影狱活动核心区域,大致吻合!
“就是这里!”叶孤影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制定计划,潜入侦查,确认唐林下落,并伺机破坏!”
“不可贸然。”‘枭’冷静道,“根据现有情报,此据点防御等级极高,且深处地下,环境复杂。我们人手有限,强攻绝无胜算。需从长计议。”
他看向三人:“我需要关于碎星峡行动、血肉祭坛、以及那位唐林道友能力特征的详细信息,尤其是他最后可能引发能量扰动的手段。这有助于我们分析据点内部可能存在的弱点或变数。”
虚尘子和玄月相视一眼,开始详细讲述他们所知的一切。叶孤影则补充了与阴无鸠交战、以及唐林最后时刻引动空间崩塌和寂灭气息的细节。
‘枭’听得非常仔细,尤其对唐林“织法之道”的特性及其与“虚无”、“源晶”可能产生的互动表现出浓厚兴趣。
“织法之道……梳理万法,寻求平衡……竟能引动‘源晶’共鸣,甚至可能惊动古老存在……”‘枭’面具后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如果唐林道友真的落入那个‘熔火区’据点,并且还活着……那么,他本身,或许就是我们这次行动最大的‘变数’和……潜在的‘内应’。”
“你是说……”虚尘子若有所思。
“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周密,且能灵活应变的计划。”‘枭’的手指在地图上“熔火区”外围缓缓划过,“强攻不行,但我们可以从外部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同时设法打通一条隐秘的、能够深入据点内部、或者至少能与之取得联系的通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熔火区”与“晶噬窟”(鬼手情报中提及)之间,那片标注着“空间紊乱带”和“未知晶脉辐射区”的模糊区域。
“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想想办法。”
院落内的灯光,映照着四人凝重的脸庞。针对影狱“熔火区”据点的侦查与反击计划,在唐林失踪的阴影与新的危机迫近下,开始悄然酝酿。
而远在熔火地下城深处,那晶脉源流中沉浮的唐林,对他即将再次卷入的、更加宏大的风暴,依旧一无所知。
他灰紫色的意识漩涡,在黑暗与暖流中,缓缓旋转,消化着古老的低语与冰冷的法则,等待着破茧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