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裂了归墟之地万古不变的暗夜,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也带来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度。
萧辰独立于焦黑的山巅,周身那曾肆虐天地的琉璃金焰已然尽数收敛,不再灼烧外物,而是如温顺的血液般,随着他的呼吸,在他每一寸经脉中静静流淌。
他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肌肤之下,隐有金色道纹流转,神圣而威严。
一只血红色的寄生蛾扇动着翼膜,好奇地绕着他盘旋。
这曾是代表着诅咒与怨恨的生灵,此刻却在他的气息下显得格外安宁。
萧辰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微小的金焰跃动,如同一只金色萤火。
他没有释放任何杀意,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寄生蛾的翅膀。
嗡——!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涌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了这只寄生蛾短暂的生命,感受到了它源自命火噬者的怨恨,甚至感知到了它与那盏青铜油灯之间微弱的联系。
感知以他为中心无限扩散,大地之下蚁虫的爬行,百里之外走兽的呼吸,千里之外飞鸟的振翅……万物的生命轨迹,它们剩余的寿元长短,在这一刻竟前所未有地清晰,如同一张铺展在眼前的宏大画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命火。”萧辰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撼与了然,“它不是工具,不是武器,是连接万物生死的桥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苏媚儿悄然走近。
她换上了一袭干净的白裙,绝美的脸庞虽仍有几分苍白,但那双颠倒众生的媚眼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萧辰的背影,眼神复杂。
“你变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有欣喜,也有藏不住的担忧。
萧辰回头,脸上那份因承载百万怨念而生的狰狞与痛苦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尽铅华的澄澈。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痞气依旧,却多了几分神圣的韵味:“没变,只是终于明白了,该怎么活。”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南方天际,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急速传来,第七只寄生蛾如一道血色闪电,瞬息而至!
它没有靠近,而是在半空中骤然停滞,翼膜上的金色纹路大放光明,投射出一幅清晰无比的立体画面。
那画面所呈现的,正是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青云宗!
画面中,那口曾埋葬了萧辰杂役生涯的垃圾深坑,此刻正剧烈震动。
漆黑的泥土不断翻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其中搅动,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破碎的古老石碑,竟自行从地底浮现!
那些石碑残破不堪,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刻痕,每一块都刻着一个早已被利器刮花、模糊不清的名字。
但此刻,那些被抹去的刻痕中,正透出微弱而坚韧的光芒。
苏媚儿瞳孔骤然一缩,而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
其中一块最为高大、也最为完整的石碑上,那些被抹去的字迹在光芒的映照下,竟重新显现——“天衍仙帝·萧氏·讳辰”!
而在那巨大名讳之下,还有一行蝇头小字,笔锋凌厉,仿佛要刺破时空:“自愿堕凡,封命格,断因果,以待重临。”
“这……”苏媚儿捂住红唇,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猛地看向萧辰,“你……你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萧辰死死盯着那行字,眉头紧锁。
他能感受到那碑文与自己识海深处的命格本源产生的强烈共鸣,但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记得。但……那个‘我’,一定比我更清楚这盘棋有多难走。”
就在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守碑童不知何时已徒步走来,他依旧是那副瘦削的模样,手中提着那盏忽明忽暗的青铜油灯,身后,那六只血红的寄生蛾如最忠诚的卫士,静静跟随。
他在萧辰面前十步处停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萧辰眉心那枚若隐若现的金色帝纹。
“你说你要终结轮回……”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那我问你,若今日你成了新的‘天衍仙帝’,坐上了那个位置,当下一个、一千个、一百万个不愿臣服的命修出现时,你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挥起屠刀,将他们镇压?”
这一问,如惊雷贯耳,直击灵魂。
苏媚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不仅是守碑童的质问,更是那百万上古冤魂最后的拷问。
萧辰沉默了。
他凝视着少年眼中那化不开的仇恨与警惕,良久,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右手五指张开,重重地按在了脚下那片刚刚生出绿芽的焦土之上。
“我,萧辰,以今世之名,以我所守护的一切起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归墟之地,“若有朝一日,我滥用命火权柄,视众生为刍狗,任由一人因我之私欲而枉死,便叫我寿元尽断,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轮回!”
誓言落下,天地间霎时一片死寂。
风停了,云住了。
下一刻,远方青云宗废墟的画面中,那数十块破旧的命碑,仿佛听到了这跨越时空的誓言,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光芒冲天而起,似乎在聆听,在评判,在见证!
也就在这一瞬间,萧辰心口猛地一痛!
那枚融入他体内的、属于命火噬者的最后一缕执念,那枚最核心的执念茧,在这一刻,竟自行破裂。
这一次,涌入他脑海的不再是仇恨与毁灭,而是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天衍仙帝”的记忆。
画面中,前世的他,一袭白衣,风华绝代,孤身立于奔流不息的命运长河之畔。
他的面前,是三千名燃烧着命火,气息桀骜不驯的上古命修。
他没有出手镇压,只是抬手一挥,将那三千道桀骜的命火本源尽数剥离,封入大地,化为一颗颗“执念茧”。
他对着那些失去力量、满眼不甘的魂魄,低声说道:“我不杀你们,也不放你们。我把选择的权力,留给未来。”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一道孤寂的声音随风飘散:“若有一日,有人能背负万劫而不堕,那便是新秩序的开端。”
记忆消散,两行清泪从萧辰眼角滑落。
他终于明白了。
“所以……我不是来消灭你们的。”他抬起头,望着守碑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我是来……接过你们的火。”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气势内敛到了极致,却又仿佛与整片天地融为一体。
他望向北方,那青云宗废墟的方向,目光如铁。
“既然命种归位,那就该回家了。”
“那些欠我的,我欠的,该清算的,该守护的——”
“统统,该做个了断!”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
脚下的大地应声裂开,但裂开的并非深渊,而是一条由琉璃金焰铺就的金光大道,璀璨夺目,撕裂空间,笔直地通往北方的天际尽头!
苏媚儿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动,便落在了他的身侧,九条毛茸茸的狐尾悄然伸出,轻轻缠绕住他的手臂,无声地表达着她的陪伴与支持。
远处的守碑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许久,他默默地将手中那盏燃烧了万古的青铜油灯,轻轻放在了那块最初的无字碑前。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那道远去的金色身影,而是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只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呢喃。
“去吧……这一世的命道,或许……真的能不一样。”
灯焰摇曳,一只崭新的、编号为“八”的寄生蛾,从火焰中挣脱而出,它振动双翼,化作一道血光,毫不犹豫地追向了那条通天彻地的金光大道。
而在那遥远的青云宗废墟之下,在那无数命碑苏醒的最深处,一抹幽幽的紫芒,在黑暗中悄然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了万载之后,被这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