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山路颠簸,让程瀚的肩上隐隐作痛。他咬牙坚持着,目光却始终锐利地扫视着两侧山林。柱子走在最前面,像一只熟悉大山的灵猫,总能避开险径,找到最隐蔽的路线。
“前面就是野狼峪,”柱子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幽深的山谷,“地形复杂,过去常有土匪。不过去年被咱们分区部队清剿了,但还得小心流窜的残兵。”
程瀚点头,示意大家检查武器,保持警戒。苏梅紧张地握紧了背包带,那里装着最关键的微缩胶片和笔记本副本。丽媚默默检查了医药包,以备不时之需。
队伍沉默地进入山谷。这里树木遮天蔽日,即使是正午,光线也十分昏暗。只有骡马的蹄声和偶尔的鸟鸣打破寂静。
突然,柱子举起拳头,停止前进的手势。
所有人立刻伏低身体。程瀚顺着柱子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林间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
“望远镜,”柱子低声说。
一名战士递过望远镜。程瀚调整焦距,仔细搜索。反光消失了,但几处不自然的灌木丛动了一下——有人在那里伪装潜伏。
“不是我们的人,”柱子肯定地说,“交通站的人不会在这儿设伏。”
“多少人?”程瀚问。
“看不清,至少五六处埋伏点,呈扇形分布,”柱子经验老道,“是冲着我们来的。”
程瀚快速思考。原路返回已不可能,两侧是陡峭山崖,只能前进或强行突破。但敌人占据有利地形,硬闯伤亡太大。
“他们没立刻开枪,说明想抓活的,或者确认我们携带的东西,”程瀚低声分析,“柱子,这附近有没有其他路?”
柱子皱眉想了想:“有,但难走。得从西边那个瀑布后面穿过去,路很险,骡马过不去。”
“弃马,轻装前进,”程瀚果断决定,“把重要物资分装,马匹留下迷惑敌人。丽媚,把纱布和药品分给大家,万一受伤能应急。”
战士们迅速执行命令。他们将一些不重要的行李捆在马背上,制造出队伍仍在前进的假象,然后牵着马继续沿主路慢慢走。而程瀚等人则悄悄转向西侧,钻进密林。
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水流从三十多米高的悬崖冲下,在潭中激起白色水雾。柱子所说的“路”,实际上是瀑布后面一条被水帘半遮掩的岩缝,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奔流的溪水。
“我先过,”柱子第一个钻进水帘。几分钟后,他在对面发出安全信号。
程瀚让苏梅和丽媚先走,自己和战士断后。水冰冷刺骨,岩缝里黑暗潮湿,只能靠触感摸索前进。苏梅不小心滑了一下,程瀚眼疾手快拉住她,自己的肩膀却撞在岩石上,疼得眼前一黑。
“程瀚同志!”苏梅惊呼。
“没事,快走!”程瀚咬牙坚持。
就在最后一名战士即将通过时,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喝,敌人发现上当了!
“快!”程瀚催促。战士刚钻过岩缝,子弹就打在瀑布对面的岩石上,溅起火星。
程瀚最后一个冲过水帘,柱子立刻引爆了预先布置在岩缝口的炸药,不是要炸死敌人,而是制造塌方,阻塞通道。
“轰隆”一声,岩石滚落,暂时封住了来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阻挡不了多久。
“他们很快就会绕路追来,”柱子喘息着说,“前面五里有个秘密山洞,是以前猎户用的,能暂时躲藏。”
队伍在柱子的带领下,在密林中疾行。程瀚的肩伤因为剧烈运动和刚才的撞击,已经渗出血迹,染红了包扎的纱布。丽媚一边跑一边要给他重新包扎,被他拒绝了。
“先到安全地点再说!”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那个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完全遮盖,内部空间不小,能容纳十余人。柱子熟练地在洞口布置了警戒陷阱,这才让大家稍作喘息。
丽媚立刻为程瀚处理伤口。纱布揭开,伤口果然裂开了,需要重新缝合。
“没有麻药了,”丽媚愧疚地说,“最后一支在路上用了。”
“直接缝,”程瀚脸色苍白,但语气坚定,“我能忍住。”
苏梅不忍看,转过身去整理资料。战士们自觉地到洞口警戒。
缝合过程极其痛苦,程瀚咬着一根木棍,额头冷汗直冒,却一声未吭。丽缝得又快又稳,但眼中满是心疼。
“好了,”最后打结,丽媚松了口气,“但不能再剧烈运动了,否则还会崩开。”
程瀚虚弱地点头,靠在岩壁上休息。苏梅递过水壶和干粮。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苏梅问柱子,“不像普通伪军。”
“动作太专业,配合默契,枪法也好,”柱子沉思,“可能是日本人的特种部队,或者……那个什么忍者。”
程瀚想起王飞提到的沈墨轩。如果这个中国专家真的熟悉老君山,那么派出精锐小队沿途拦截,完全有可能。
“我们得改变路线,”程瀚说,“敌人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延安,肯定会在主要交通线上设卡。走大路太危险。”
“那走哪?”一名战士问。
程瀚展开地图,手指沿着一条曲折的线路移动:“绕道北上,从山西过黄河,再南下延安。路程多一倍,但敌人想不到我们会绕这么大圈子。”
“可是你的伤……”苏梅担忧。
“死不了,”程瀚挤出一个笑容,“任务比命重要。这些资料如果落到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简单休息后,队伍再次出发。这次他们彻底放弃大路,完全在荒野中行进。白天休息,夜晚赶路,靠星辰和指南针辨别方向。
第三天夜里,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山村暂歇。村子早已无人,残垣断壁间长满荒草。柱子检查后确认安全,大家才敢生起一小堆火取暖烤干粮。
程瀚靠着断墙,借着火光再次研究那张德文便签。突然,他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一个细节:便签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两个交叠的三角形,中间有一个点。
“这个符号……”程瀚喃喃自语。
苏梅凑过来看:“有点像道教的八卦变体,但又不太一样。”
“我记得在德国留学时,见过类似的标记,”程瀚努力回忆,“是在一本关于神秘学与早期科学的书里。这个符号代表‘哲人之石’,也就是炼金术士寻找的能点石成金的物质。”
“炼金术?这和现代冶金有什么关系?”
“早期化学就是从炼金术发展来的,”程瀚解释,“很多现代金属提炼方法,确实源于炼金术士的尝试。如果那位德国学者真的在研究结合古代炼金智慧和现代科技的方法,用这个符号就不奇怪了。”
他继续分析:“两个交叠的三角形,在炼金术符号里通常代表‘火’和‘水’的结合,也就是对立元素的统一。中间的点,可能是‘贤者之石’或‘原始物质’。如果套用到我们的发现上……”
“火代表冶炼所需的高温,”苏梅顺着思路,“水呢?老君山多瀑布溪流,是不是指某种水力条件?或者……冷却过程?”
“很有可能!龙泉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有多处温泉和冷泉交汇。冷热交替,加上特殊的地磁环境,可能正是冶炼这种矿物的关键!”
两人越说越激动,几乎忘了身处险境。如果能破解这个“配方”,不仅能为根据地的军工生产提供材料,甚至可能带来材料科学的突破。
突然,洞口警戒的战士发出鸟鸣示警有人靠近!
所有人立刻熄灭火堆,隐蔽到暗处。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破窗边,向外观察。
月光下,三个黑影正小心翼翼地摸进村子。他们穿着深色劲装,手持短枪,动作轻盈得像猫。其中一人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两人分散搜索。
“是追踪我们的那伙人,”柱子压低声音,“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程瀚心一沉。敌人比想象的更难缠。他们一定掌握了某种追踪技术,或者……队伍里留下了痕迹。
三个敌人逐渐靠近他们藏身的破屋。其中一人在门口停下,似乎嗅到了什么,是刚才火堆的余味!
就在敌人举枪准备冲进来的瞬间,柱子动了。他从窗口一跃而出,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寒光,直取最近敌人的咽喉。同时,屋内的战士也从两侧出击。
战斗在瞬间爆发,又在瞬间结束。三个敌人全部被制服,但柱子也在搏斗中手臂受伤。
丽媚立刻为他包扎。程瀚检查俘虏,发现他们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连牙齿都做了处理了,这是死士的标准做法。
“问不出什么的,”柱子看着昏迷的俘虏,“这种人要么自杀,要么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一名俘虏醒来后,立刻咬碎了藏在后槽牙的毒囊,几秒钟内就死了。另外两人同样如此。
“处理掉,立刻离开这里,”程瀚下令,“敌人不止这三个人,大部队可能就在后面。”
他们匆匆掩埋了尸体,消除痕迹,连夜向更深的山林转移。但程瀚的担忧成真了——敌人确实有追踪高手。无论他们如何变换路线,敌人总是能在一天内跟上。
“这样下去不行,”第四天早晨,程瀚在临时营地召集大家,“我们迟早会被追上。必须主动反击,打掉他们的追踪能力。”
“怎么打?”一名战士问,“我们对敌人人数、装备都不清楚。”
程瀚沉思片刻,看向柱子:“你记得前面那个‘一线天’峡谷吗?”
柱子点头:“记得,窄得很,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我们在那里设伏,”程瀚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既然他们追得这么紧,我们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一线天是两座峭壁间的天然裂缝,长约五十米,最窄处不到一米,头顶只见一线天空。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
程瀚的计划很简单但致命:由他和柱子在前方诱敌,假装被发现后仓皇逃入峡谷。苏梅、丽媚和两名战士预先在峡谷上方埋伏,准备好滚石和炸药。等敌人全部进入峡谷,就封住两头,瓮中捉鳖。
“太危险了,”苏梅反对,“你是主要目标,不能当诱饵。”
“正因为我是目标,他们才会紧追不舍,”程瀚说,“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永远甩不掉他们。”
经过激烈争论,计划最终确定。大家分头准备。
傍晚时分,程瀚和柱子故意在一处开阔地“暴露”,生起一小堆烟。很快,追踪者发现了这次至少有十人,呈扇形包围上来。
“撤!”程瀚“慌张”地大喊,和柱子向一线天方向“逃窜”。
敌人果然紧追不舍。为首的是一名矮个子,动作敏捷异常,正是那晚潜入分区研究室的忍者。他显然认出了程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挥手让手下全速追击。
程瀚和柱子“狼狈”地逃进峡谷。忍者稍作迟疑,但看峡谷狭窄,认为对方是自寻死路,便带人冲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名敌人进入峡谷的瞬间,上方传来一声唿哨。
“动手!”
巨大的石块从两侧峭壁滚落,砸向峡谷中的敌人。同时,两端的入口也被预先布置的炸药炸塌,封死了退路。
惨叫声、枪声、石头撞击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程瀚和柱子早已躲进预先挖好的侧洞,避开滚石。
五分钟后,一切安静下来。
苏梅和战士们从上方绳索降下,检查战场。十一名敌人,九人被滚石砸死或掩埋,两人重伤奄奄一息。那名忍者还活着,被一块石头压住了腿,但意识清醒,眼神怨毒地看着程瀚。
程瀚走到他面前,用日语问:“谁派你来的?山口雄一?还是沈墨轩?”
忍者冷笑,用生硬的中文回答:“你们……逃不掉的。沈先生……已经破解了笔记的秘密。日本帝国……必将得到‘龙脉之力’。”
“沈墨轩在哪里?”程瀚追问。
忍者不再回答,突然咬向衣领。程瀚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但已经晚了,衣领里也藏着毒药,忍者口吐白沫,很快断气。
“该死,”程瀚松开手,“什么也没问出来。”
但他至少确认了两件事:一是沈墨轩确实在为日本人效力;二是沈墨轩可能已经部分破解了苏梅父亲的笔记。
“我们必须更快,”程瀚对大家说,“敌人在和时间赛跑。如果我们慢了,一切努力都可能白费。”
清理战场时,丽媚在忍者身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一个金属罗盘,但指针不是指南北,而是指向某个固定方向,并且微微发光。
“这是什么?”丽媚递给程瀚。
程瀚仔细查看,脸色变了:“这是放射性物质检测仪!指针指向放射性源。他在用这个追踪我们!”
他立刻打开装有矿石样本的铅盒,指针果然指向这里。矿石有微弱的放射性,而敌人有这个仪器,难怪总能追上。
“把样本分成两份,”程瀚当机立断,“一份我们继续带着,另一份埋在这里做标记。我们带假目标绕路,真样本由柱子单独送,他熟悉山路,目标小,不易被发现。”
柱子点头:“没问题。我知道一条猎户小道,三天就能到黄河边。”
“那就这么办。我们在黄河边的王家渡汇合。如果五天内等不到,你就自己过河去延安,把样本和资料交给中央。”
分头行动前,程瀚郑重地对柱子说:“柱子同志,这一切,就拜托你了。”
柱子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夜幕降临,两支小队背道而驰。程瀚带着假样本和大部队继续绕远路,而柱子则像真正的山豹一样,消失在密林深处。
程瀚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群山,心中默念:一定要成功。为了那些牺牲的同志,为了这场战争,为了战后的建设……必须成功。
而就在同一片夜空下,老君山深处的日军营地,山口雄一正听着无线电汇报。当他得知追踪小队全军覆没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先生,”他转向帐篷阴影里的一个身影,“看来你的老同学,比我们想象的难对付。”
那个身影缓缓走出阴影。灯光下,是一张温文尔雅的中年面孔,金丝眼镜后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沈墨轩推了推眼镜,微笑道:“程瀚一直很优秀。在大学时,他就是最聪明的学生之一。可惜,他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但他现在带着我们想要的东西在逃,”山口说,“你的‘小玩意’好像失效了。”
“放射性追踪仪只能定位样本,无法分辨真伪,”沈墨轩平静地说,“程瀚一定发现了,所以分兵了。真正的样本,现在应该在某个更隐蔽的人手里。”
“那我们怎么办?”
沈墨轩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黄河的一个渡口:“他们会在这里汇合。而我们,只需要提前等在那里。”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地图,声音轻柔却冰冷:
“守株待兔,永远比追兔子容易,山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