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
这是陆凡恢复意识后，涌入神魂的第一感受。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万物归寂、连“存在”本身都显得稀薄空洞的终极寂静。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战舰舱壁或破碎星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单调的灰色。天空是浑浊的灰，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种恒定而微弱的光源不知从何处透出，照亮这死寂的世界。大地也是灰暗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尘埃。
他正躺在这尘埃之中，身下是冰冷坚硬的触感，似乎并非泥土。
“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全身伤势，每一寸经脉都在刺痛，混沌元婴如同干涸的池塘，仅在最深处留存着一丝微弱的本源灵光。眉心那点混沌神雷之纹，已经彻底感应不到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碎星坟场的伏击、血骸大将、归墟之引、突然出现的门户虚影……以及最后，混沌星墟鉴的剧烈反应和吞噬一切的光芒。
“星墟之门……这里是……门后？”陆凡心中震动，艰难地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慕辰和影遁躺在他不远处，两人同样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生命尚存。“星痕号”却不见了踪影，或许是失落在了传送过程中，或许已经损毁。
他强忍着虚弱，先检查了自身状况。外伤在昏迷期间似乎自行愈合了些许，这得益于他强悍的肉身根基和混沌道基的韧性。但内伤极重，法力几乎枯竭，神魂也因过度透支而受损。更麻烦的是，强行引动“混沌·星寂·归墟引”这种超越当前境界理解的禁忌之力，似乎对他的道基造成了某种不可逆的细微损伤，那是透支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必须先恢复一点行动力。”陆凡咬牙，尝试运转《混沌星寂道章》最基本的周天循环，吸收外界灵气。
然而，灵气一入体，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灰色世界中的“灵气”，或者说充斥于天地间的能量，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它稀薄、惰性、带着一种深沉的死寂与终结道韵，与“混沌星寂”道章虽有部分契合，但更多的是格格不入，甚至隐隐排斥他体内的生机与活性。强行吸收，不仅恢复缓慢，还可能加剧体内道伤。
“这便是星墟之内的环境吗？万物归寂的终末之地……”陆凡心中明悟，停下了徒劳的功法运转。他必须找到更合适的方法，或者尽快离开这里。
他先来到慕辰和影遁身边，检查他们的伤势。两人主要是透支过度和空间传送带来的震荡，内伤不算致命。陆凡取出身上最后几枚温养神魂、固本培元的丹药，分别喂二人服下，并以自身微弱的法力助其化开药力。
片刻后，慕辰率先呻吟一声，悠悠转醒。看到周围景象和陆凡，他先是茫然，随即骇然：“盟主……这里是？”
“如果没猜错，是星墟之门后。”陆凡沉声道。
慕辰脸色瞬间煞白。星墟，在诸天万界的古老传说中，那是比归墟更可怕的存在，是宇宙的坟场，是文明与法则的最终归宿，是连最顶尖的大能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对禁区。
又过了一会儿，影遁也醒了过来。这位擅长空间的暗卫首领，对环境的感知更为敏锐，一睁眼，他的身体就本能地紧绷起来，低声道：“这里的空间……是凝固的，但又充满了看不见的裂痕。我的天赋受到了极大压制，几乎无法进行任何形式的空间移动或感知延伸。”
三人聚在一起，短暂的茫然与恐惧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迅速冷静下来。
“我们必须先弄清楚身处何地，以及如何离开。”陆凡道，“影遁，你对空间敏感，即使天赋受限，对周围环境的异常也应比我们敏锐。慕辰，你通晓星象与古史，仔细观察这里的地貌与痕迹，看能否找到线索。我先调息恢复一点法力，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分工明确。影遁开始以最原始的方式，探查周围地形与空间的细微差异。慕辰则强打精神，观察起这片灰色大地的细节。
陆凡盘膝坐下，不再试图吸收外界那死寂的能量，而是转为内守，以最微小的消耗，缓缓引导体内残存的、源自混沌元婴深处的那一丝最本源的混沌之气，温养经脉与神魂。这种方式恢复极慢，但胜在稳妥，不会引动道伤。
慕辰的观察很快有了发现。他蹲下身，拂开地面上厚重的灰色尘埃。尘埃之下，并非岩石或土壤，而是一种质地坚硬、冰冷、带有金属光泽却非金属的材质，表面刻印着极其细微、早已模糊的纹路。
“这……似乎是某种建筑的残骸？或者说，是某种超大型造物的一部分？”慕辰仔细辨认着那些纹路，眉头紧锁，“纹路的风格……从未见过，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文明体系，古老到难以想象。”
他扩大搜索范围，沿着一个方向走了数百丈，不断拂开尘埃。渐渐的，一个令人心悸的轮廓显露出来。
那似乎是……一根巨大的、断裂的柱体？或者说是某种支撑结构的残骸？仅仅是暴露出的部分，直径就超过百丈，高度更是延伸至视野尽头的灰色雾霭之中，不知其顶。残骸表面，除了那些模糊纹路，还能看到一些规则的凹槽、接口和破损的截面，无不显示着它曾经属于一个庞大、精密、技术层次高到难以理解的造物。
而这样的残骸，随着他们探索范围的扩大，发现越来越多。有的像断裂的城墙，有的像倾覆的穹顶，有的则完全无法辨认其原始形态，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或类似材质）骨架。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灰色大地的基础，他们脚下的“地面”，本身就是由无数巨大残骸堆积、覆盖尘埃后形成的！
“这里……不是自然形成的世界。”慕辰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是一片文明的……废墟。一个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可能早已在无尽岁月前寂灭的超级文明的……墓地。”
这个推测，让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星墟，埋葬文明的坟场。他们真的闯进来了。
就在此时，负责警戒的影遁突然低喝一声：“有东西在靠近！不是生命体……是某种……残余的能量波动！速度很快！”
陆凡立刻中断调息，强提精神站起。慕辰也迅速靠拢过来。
只见前方约千丈外，灰色雾霭之中，一团朦胧的、暗金色的光影正以一种飘忽不定的轨迹，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那光影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成团，时而拉长，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异常纯粹的能量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灵魂悸动的悲伤与不甘的意志残留。
“是英灵？还是某种执念碎片？”慕辰惊疑不定。
那暗金色光影似乎“看”到了他们，移动轨迹骤然一变，加速冲来！
“准备防御！”陆凡沉声道，尽管体内法力寥寥，依旧挡在了两人身前。
然而，那光影冲到他们面前数十丈时，却骤然停住，不再靠近。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明暗不定，那股悲伤与不甘的意志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注视”着他们，又仿佛在透过他们，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接着，一幕模糊、断续、无声的影像，如同水波般从那光影中荡漾开来，投射在三人面前的灰色雾气中。
影像中，是一个辉煌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文明世界：通天彻地的水晶巨塔流淌着数据与能量的光芒，无数形态奇异的飞行器在秩序井然地穿梭于星云之间，庞大的星体被改造成了艺术与科技的完美结合体，智慧生命的形态多样而和谐，整个文明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与探索宇宙终极奥秘的雄心。
但下一刻，影像剧烈抖动、破碎。无法形容的、绝对的“黑暗”与“终结”，如同墨水污染清水般，从宇宙的某个源头（影像中并未显示具体是什么）扩散开来。水晶巨塔崩塌，飞行器化为废铁，星体失去光芒，生命在无声中凋零、湮灭。整个文明，连同它所处的宇宙区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那“终结”之力彻底吞噬、归寂，最终化作了……一片灰色的、死寂的尘埃。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那暗金色光影也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于灰色雾气中，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甘，依旧萦绕在空气中。
三人久久无言。
那不仅仅是一个文明覆灭的影像，更是“星墟”形成过程的某种真实写照！那吞噬一切的“终结”之力，与他们之前感受到的死寂道韵，何其相似！
“这就是……星墟的真相吗？”慕辰声音沙哑，“并非自然演变，而是被某种恐怖的、代表着‘终极寂灭’的力量或存在，所摧毁、吞噬后形成的‘残渣’堆积场？”
“那个光影，恐怕是那个覆灭文明最后的、不甘消散的集体意识碎片，或者说是‘文明之魂’的残响。”陆凡缓缓道，“它感受到了我们这些‘外来者’，所以将这一幕展示给我们……”
“它在警告我们？”影遁皱眉。
“或许不止是警告。”陆凡目光深邃，望向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废墟，“它或许也在……求救？或者说，是希望有人能记住它们曾经存在过，记住它们是被什么所毁灭？”
就在这时，陆凡怀中一直沉寂的混沌星墟鉴，忽然再次微微发烫。他取出古鉴，只见鉴面上，除了那扇代表“星墟之门”的图案依旧明亮，周围竟隐约浮现出了一些极其微小、如同尘埃般的灰色光点，稀稀拉拉地分布着。而在这些灰色光点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更加暗淡、却更加巨大的模糊轮廓，距离极为遥远。
同时，一段极其简短、破碎的信息流，顺着古鉴与他的神魂联系，传入他意识中：
“归寂……之源……坐标……文明墓碑……核心……警告……勿近……”
信息戛然而止，混沌星墟鉴也重新恢复平静，只是那扇“门”的图案，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
陆凡握着古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古鉴在指引？或者说在示警？那些灰色光点，是其他类似刚才那个文明的“墓碑”吗？那个更巨大的轮廓，难道就是信息中提到的“归寂之源”？“勿近”的警告，是针对那里吗？
他们身处的这片废墟，原来只是这庞大坟场中，无数“文明墓碑”之一。
而离开的线索，或许就隐藏在这些“墓碑”之中，或者……在那被警告“勿近”的“归寂之源”方向？
前路，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莫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