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顾夜沉的视网膜上。
父亲。
手机的震动，在这一刻，仿佛不是来自机身内部的马达，而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催命鼓点。
一声声，沉重地敲击着客厅里每一个人的心脏。
当然，除了苏晚萤。
顾夜沉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连同思维，都在这疯狂的铃声中凝固成了冰。
他该怎么说？
说林菲菲在撒谎？
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希希，保护这个家？
不，没用的。
在父亲那双永远充斥着审视与怀疑的眼睛里，任何辩解，都只会是图谋不轨的欲盖弥彰。
“爸爸，是爷爷吗？”
希希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针，刺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小家伙还坐在地毯上，仰着小脸，看看他那座摇摇欲坠的乐高城堡，又看看他脸色惨白的父亲，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
苏晚萤没有说话。
她只是从地毯上站起身，走到顾夜沉身边，然后，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她伸出食指，勾了两下，顾夜沉下意识地朝她递出了那个疯狂震动的手机。
她的指尖干爽而微凉，触碰到他汗湿的手背时，那份惊人的镇定仿佛透过皮肤直接注入了他的骨髓。
然后，她把手机，重新塞回了顾夜沉的手里。
“接。”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一个字。
顾夜沉的大脑，被这一个字，强行重启。
他看着苏晚萤，看着她那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程序设定好的、不容置喙的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终于划开了接听键。
几乎是在接通的瞬间，一个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那音量大得，连几步开外的希希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顾夜沉！！！”
是顾远山。
那声音，像是从紧绷的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能将人碾碎的威压。
“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老宅来！”
顾夜沉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给你半个小时！”
顾远山的声音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余地。
“半个小时内，你要是没出现在我书房，顾氏集团，就当没你这个继承人！”
“你是不是以为，你翅膀硬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老了，管不了你了？”
“勾结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去逼疯星晚的妹妹，抢夺她留给希希的信托基金！”
“现在还学会了操纵舆论，把顾家的脸，扔在地上让所有人踩！”
“顾夜沉，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就这么想把我气死，然后好名正言顺地，接管顾家的一切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顾夜沉心脏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一股腥甜的血气，猛地从他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我没有！”
他终于吼了出来，那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带着一种被冤枉到极致的绝望与愤怒。
“我做的一切，都是……”
“都是为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顾远山，发出了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为了那个女人吗？”
“为了那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父亲和家族声誉都不要了的妖妇吗？”
“顾夜沉，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来？！”
“我……”
顾夜沉的话，被一只柔软的手，堵了回去。
苏晚萤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看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个滚烫的手机。
然后，她将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爸。”
她的声音，清淡，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刚陪孩子玩耍后的柔软。
“是我，苏晚萤。”
电话那头，顾远山那狂风暴雨般的怒吼，戛然而止。
空气中，只剩下他因为暴怒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顾夜沉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苏晚萤，看着她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她……要做什么？
“夜沉现在不能回去。”
苏晚萤的声音，依旧平静。
“因为他回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您更生气。”
“爸，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气，觉得我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您，让顾家，都丢了脸。”
她顿了顿，给电话那头的人，留出了一个短暂的、消化她这番话的空隙。
“但是，您想过没有。”
“如果一件事情，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我们是应该用一块布把它盖起来，假装它不存在，任由它在里面发臭、流脓，直到最后，烂掉整棵树。”
“还是应该，把它彻底掀开，哪怕过程会很难看，很痛苦，也要把那些烂掉的腐肉，全都挖出来，刮骨疗毒呢？”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只有顾远山那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证明他还在线。
苏晚萤没有等他回答。
她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的、仿佛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的语调，说出了最后一击。
“您也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对吗？”
“那就请您打开电视，或者看一下手机上的财经新闻头条。”
“您想看的‘真相’，全网都在帮您直播。”
说完，她没有再给顾远山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的手指，轻轻一按。
通话，结束了。
世界在那一声轻响后彻底失声。
顾夜沉感觉自己的心脏并非停止了跳动，而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攥住了。
他看着苏晚萤，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脸上，此刻，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战士的肃杀。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现在，”苏晚萤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那双充满了震惊和混乱的瞳孔，“才是战争的开始。”
她伸出手指，指向客厅那面巨大的、黑漆漆的液晶电视墙。
“把电视打开，调到财经频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
“你爸的下一通电话打来之前，我们要让他看到，他引以为傲的顾家，现在在别人眼里，是个多大的笑话。”
顾夜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身体，却已经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他试了好几次，才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开机键。
巨大的屏幕，瞬间亮起。
一张端庄的女主播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而在她身后，以及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条上，一行加粗、加红的巨大标题，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夜沉的脸上。
——【豪门风云再起！顾氏集团疑似爆发继承权危机，神秘早逝儿媳与白月光闺蜜上演“项链罗生门”，集团股价盘前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