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亚斯的工作室依旧维持着那日激战后的凌乱模样。
被撞翻的工具架歪斜地靠在墙上，精密的零件和图纸散落一地，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与金属锈蚀的气息。
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清晰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像是一群迷失方向的精灵。
“你确定是放在这里的吗？”
艾米用脚尖轻轻拨开一张破损的齿轮设计图，转头向跟在身后的艾德蒙问道。
在医院里，伊莱亚斯激动地回忆起，他的曾祖父，那位家族中最后的天才工匠，曾留下过一本笔记，里面记录了他晚年的一些“疯狂构想”。
那本笔记，按照家族的习惯，应该被存放在工作室最隐秘的保险柜里。
而伊莱亚斯本人，则被艾德蒙以“伤势未愈，禁止乱动”为由，强行按回了病床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出来寻找线索。
“他很确定。”
艾德蒙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工作室，眉头微蹙。
他走到工作室最内侧的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星轨图，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出了繁复的星辰运行轨迹。
这不仅仅是一件装饰品，更是克洛克沃克家族的骄傲，象征着他们对宇宙精准运行规律的崇敬。
艾德蒙伸出手，按照伊莱亚斯在病床上艰难比划出的顺序，依次按下了星轨图上几颗不起眼的暗星。
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挂着星轨图的墙壁缓缓向内侧凹陷，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墙体内的、由精钢打造的保险柜。保险柜的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复杂的密码转盘，上面刻满了各种炼金符号和机械符文。
“他说密码了吗？”
艾米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老的保险柜。
“说了。”艾德蒙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说，密码是他曾祖母的生日，加上他曾祖父最讨厌的一种金属的原子序数，再减去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天上月亮的相位角……”
啊？
艾米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搞机械的是不是都这么……浪漫？”
她憋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还算贴切的词。
“我不知道。”
艾德蒙诚实地摇了摇头，开始专心致志地破解这个充满了“工匠式浪漫”的密码。
他一边回忆着伊莱亚斯断断续续的描述，一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密码盘。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回响，每一次转动，都牵动着两人的心弦。
终于，在尝试了十几次后，保险柜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嗡”声，厚重的柜门缓缓弹开。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防腐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保险柜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只有几叠厚厚的羊皮纸手稿，以及一个被精心包裹在天鹅绒布里的黑色木盒。
艾德蒙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了出来，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工作台上。
艾米凑上前，两人对视一眼，由艾德蒙缓缓打开了盒盖。
一本厚重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
它的封面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皮革制成，入手冰凉而坚韧，没有任何装饰，只在正中央用烫金工艺烙印着克洛克沃克家族的徽记——齿轮与星辰。
艾米伸出手，轻轻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得非常完好。
映入眼帘的，是如同钟表内部结构般精准而优雅的字迹，以及大量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机械结构图和公式演算。
“嗯……这有点天书了…”
艾米快速地翻了几页，发现自己除了能看懂几个基础的炼金符号外，其余的内容完全无法理解。
她曾经接受的教育不少，但显然在前世中没有哪个大学会教学生这种知识。
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吧。
“我来看看吧。”
艾德蒙接过笔记本，作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烛火骑士，他对机械和炼金学虽然算不上精通，但至少能看懂大部分内容。
艾米看着艾德蒙的表情随着书页的翻动而不断变化，时而凝重，时而震撼，时而又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不时蹦出一些听不懂的术语。
什么‘逻辑奇点’，什么‘悖论变量’，‘熵增性崩塌’。
而自己则只能百无聊赖地在一旁踱步。
“喂，骑士先生。”
艾米终于忍不住了，她走到艾德蒙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你能不能说点我这个凡人能听懂的话？你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都要以为这本笔记里写的是怎么把石头变成黄金了。”
艾德蒙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未消散的震惊。
他张了张嘴，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比把石头变成黄金要……要复杂得多。伊莱亚斯的曾祖父，他发现了一个可以从根源上摧毁‘神机之种’的方法，他称之为‘逻辑奇点’的构建。通过引入一个无法被归纳的悖论变量，诱导‘神机之种’的核心运算阵列进入无限递归的自我否定循环，从而导致其能量核心因过载而发生熵增性崩塌……”
艾米面无表情地听着，等他说完，才一边捏着他的脸颊、一边一字一顿地开口：“说——人——话。”
艾德蒙的脸瞬间涨红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大堆艾米完全不可能听懂的术语。
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试图找一个更简单的比喻：“呃，就是……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的错误，这个错误会不断放大，直到整个系统都崩溃掉。”
“还是听不懂！”
艾米又打断了他，她双手抱胸，有些不满地看着对方，“能用我听得懂的话解释吗？比如，用面包和烤炉打个比方？”
其实艾米倒不是真的听不懂刚刚的解释，只是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了一些烦杂纷乱的情绪出现在她的心里。
不自觉地就向艾德蒙提出了这样有些幼稚的要求。
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艾德蒙也被她这个奇怪的要求弄得一愣，但看着艾米不满的眼神，他只好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片刻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好，就用面包和烤炉吧。”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
“你想象一下，有一个非常聪明的魔法烤炉，它的目标是烤出世界上最完美的的面包。它会学习每一次烘烤的经验，不断改进自己。但是，你给了它一张来自神明的、绝对不能违背的食谱，这张食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烤出最完美面包的唯一秘诀，就是必须在冰冷的烤炉里进行’。”
艾德蒙看着艾米，见她眨了眨眼，便继续说道：“现在，矛盾就来了。烤炉为了烤面包，它必须升温。但是神明食谱又命令它必须保持冰冷。于是，这个可怜的魔法烤炉就陷入了混乱。它一边拼命加热，一边又拼命冷却，两种完全相反的指令在它的核心里疯狂冲突，最后‘砰’的一声，它的魔法核心就因为承受不住这种矛盾而烧掉了。”
艾米那双漂亮的青蓝色眼眸又眨了眨，才从纷乱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呀…
不过，当艾米看着对方认真地顺着自己的要求为自己解释，感觉心情又莫名地变好了。
她决定就这么着吧。
“所以，这个‘逻辑奇点’，就是那张要求烤炉必须保持冰冷的见鬼食谱？”她问道。
“完全正确。”
艾德蒙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仿佛一个教会了顽劣学生难题的老师，“它就是一段能让‘神机之种’陷入自我矛盾，最终自我毁灭的‘神明食谱’。”
“那可太好了。”
艾米松了口气，不仅是为了笔记上的知识。
她又凑到笔记本前，看着那些鬼画符般的图纸，追问道：“那这张‘食谱’要怎么做？这里面写了吗？需要什么材料？”
这个问题显然更实际，也更关键。艾德蒙立刻将注意力转回到笔记上，他快速翻到后面几页，那里详细记录了“逻辑奇点”装置的制造图纸和所需材料清单。
“图纸非常复杂……材料也极其苛刻。”
艾德蒙的眉头再次紧锁起来，他指着清单上的一长串名字，“大部分都是稀有的炼金合金和魔法水晶，虽然麻烦，但以师父的渠道应该能搞到。但是……有一个核心部件，这里把它叫做‘时序核心’。”
艾德蒙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那里有伊莱亚斯曾祖父用红色墨水写下的一段批注。
“‘此核心的制造原理已超脱于纯粹的机械与炼金范畴，它触及了时间的领域，那是一片凡人甚至神明都应保持敬畏的禁地。吾穷尽一生，亦只能勾勒其理论之轮廓，其实际铸造之法，恐非人力所能及，或唯有北境那些与时间共舞的古老魔女，方能窥其一二……’”
艾德蒙轻声念出这段充满了敬畏与遗憾的文字。
当他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和艾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个名字。
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