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祖堂的纸门,千乃已经坐在蒲团上,背挺得笔直。
苍拄着木杖走进来时,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也没动。
苍在她对面坐下,把杖靠在膝边,开口:“昨日教的,还记得吗?”
千乃点头。
“说一遍。”
“父亲、母亲、祖父、族老。”她声音清亮,一个字都没拖,也没含糊。
苍嗯了一声,又问:“见族人,如何行礼?”
“先稽首,口称安。”
“若遇长老?”
“俯身及地,三息不起。”
苍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换了个方向:“厨房在东,祠堂在北,你住的房在西。若从厨房去祠堂,该往哪走?”
千乃没犹豫:“往北,绕过中庭回廊。”
苍眉头一动:“谁告诉你的?”
“我看见的。”
苍没再问,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日向家徽——一只闭合的眼睛。
“这是什么?”
“族印。”
“它代表什么?”
“守护。”
“怎么守护?”
千乃看着那枚木牌,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中央的瞳孔位置:“白眼开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查克拉如丝,经络如网,敌未动,我已知。”
苍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不是教过的内容。
他昨晚才在族会上提过这几句,用来解释白眼战阵的布防逻辑,当时千乃根本不在场。
他盯着她,声音压低:“你听谁说过这些?”
“爸爸练拳时,和族人讨论过。”
“你在听?”
“我在。”
苍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墙边柜子前,取出两件忍具,一左一右摆在她面前。
“这个。”他指左边,“叫什么?”
“苦无。”
“这个呢?”
“手里剑。”
“怎么分?”
“苦无是锥形,尾有环,可投可握;手里剑是四角星,边缘带刃,只用于远掷。”
苍没动,也没点头。
他把两件忍具悄悄调换了位置,再问:“现在,哪个是苦无?”
千乃看了一眼,伸手,把手里剑拿起来,放到右边,苦无归位左边。
“这个是苦无。”她指着左边,“这个是手里剑。”
苍的呼吸沉了一瞬。
不是记错了再纠正。
是直接看出了逻辑错位。
他缓缓坐回蒲团,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开口:“你妈妈昨天说反了。”
“说了。”
“你还记得?”
“说了三次。第二次我提醒她,她笑了。”
苍嘴角微动,到底没忍住:“你这脑子,是铁打的?”
千乃没笑,只是看着他:“爷爷,能不能快一点?”
苍一愣。
“每天就这几个词,来回说。”她语气平静,“我想知道更多。”
苍盯着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不像在求学,像在等菜上桌——菜太慢,才问一句。
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柜前,翻出一本薄册子,封皮发黄,边角磨损。
“这是日向家规初解,讲礼仪、称谓、日常用语。”他翻开第一页,“今天起,一天一节。你读。”
千乃接过,低头看。
字不大,笔画清晰,内容是基础称谓与日常对话范例。
她翻了三页,抬头:“明天能讲完吗?”
“十天。”
“我今天就能看完。”
“不行。”
“为什么?”
“规矩不是背的,是练的。”
“我已经会了。”
苍眯起眼:“你会什么?”
“见客须迎,退步三尺;受物以双手,不可单手接;长辈问话,目不可移。”她一条条背出来,一字不差,“还有族内禁私斗,违者罚扫祠堂三日。”
苍盯着她,忽然伸手,把册子抽走,啪地合上。
“既然你都会了,”他声音冷下来,“那现在考你。”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敲了三下门框。
玲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套小号的族服,靛青色,领口绣着细纹家徽。
“娘。”千乃立刻站起来,双手交叠放腹前,微微低头,“安。”
玲一怔,随即笑开:“哎,安。”
千乃抬头,看着她:“您来得正好。我想问,这套衣服,是正式礼服吗?”
“是啊。”玲把衣服展开,“等你三岁仪式时穿。”
“现在不能穿?”
“太早了。”
“可爷爷说,能不能做,不看年纪,看能不能。”
玲看向苍,眼里带着笑:“爸,您还真把这话当真教她了?”
苍没理她,只问千乃:“你说能,那穿给我看。”
千乃走过去,自己接过衣服,转身背对他们,动作利落。
三分钟后,她转回来。
衣领端正,腰带系成标准结,袖口不偏不倚,连鞋履都换成了配套的布履。
她站定,双手垂落,目光平视:“请指正。”
玲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苍缓缓点头:“不错。”
“还有。”千乃抬起手,指向墙上挂着的族徽图,“那个纹路,是柔拳起手式的第三脉络走向。妈妈昨天讲图腾时,说它是守护之眼,但没说它和查克拉流动有关。”
玲猛地看向苍:“她……怎么知道的?”
苍没回答。
他盯着千乃,声音低了些:“谁教你的?”
“没人。”
“那你为什么知道?”
“看见了。”
“看见什么?”
“线条的走向,和爸爸练拳时经络亮起的路径一样。起于指尖,绕腕,入肘,归心。”
苍呼吸一滞。
这不是模仿。
是解析。
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不是在学东西。
她是在用已知的规则,反推未知的体系。
就像看一眼刀法,就能拆出招式里的力道转折。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想学什么?”
千乃没立刻回答。
她走到墙边,指着那幅族徽图:“这个,我想知道全部。”
“然后呢?”
“白眼。”
“看?”
“理解。”
“怎么理解?”
“像看这张图一样。”
苍盯着她,忽然笑了下:“你不怕?”
“怕什么?”
“知道太多,背不动。”
“那就不背。”
“不背?”
“用。”
苍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早慧的孩童。
而是一个……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使用知识”的人。
他缓缓点头:“好。从明天起,我不只教你说话。”
千乃眼睛没亮,也没动。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苍站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块黑布包裹的物件。
他解开布,露出一只木制眼球模型,内部刻着细密纹路,代表经络与查克拉节点。
“这是白眼结构简模。”他放在桌上,“明天开始,你学的每一个词,都要对应一个实物。你说白眼,就得指出它的查克拉源点;你说柔拳,就得画出第一击的经络路径。”
千乃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那模型。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眼球后方的一个小点上。
“这里,是视觉神经与查克拉交汇处。”
苍的手猛地一抖。
这个点,是上个月才由医疗班确认的,尚未写入族内教材。
他盯着她:“谁告诉你的?”
千乃抬头,眼神清澈:“我猜的。”
苍没说话。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不是在学习。
她是在……验证。
验证她脑子里早已存在的东西。
他缓缓合上模型,收进黑布里。
“明天。”他说,“带纸笔来。”
千乃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爷爷。”她忽然开口。
“嗯。”
“我想练拳。”
“你连站桩都没学过。”
“我可以学。”
“为什么想练?”
“因为爸爸练。”
“就因为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他每天早上做的那套动作,第三式转第四式时,为什么查克拉会突然下沉。”
苍盯着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这不像是一岁孩子该有的问题。
这像一个……已经看过无数遍,却始终没看懂某个细节的学者。
他缓缓点头:“好。”
千乃没笑,也没跳。
她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说:“明天,我能先学那个动作吗?”
“可以。”
“我要用正确的词,说清楚,才算数,对吗?”
“对。”
“那我今晚就背术语。”
她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她停下,回头:“爷爷。”
“还有事?”
“明天,我能带妈妈一起来吗?”
苍一顿。
他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孩子不是只想要知识。
她想把知道的东西,说给妈妈听。
他点了点头:“可以。”
千乃这才转身出去。
门轻轻合上。
苍坐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黑布。
他低头看着模型,忽然低声说:“她不是提前学过。”
“她是……本来就会。”
屋外,千乃走在回廊上,脚步很轻。
她抬头看了眼天。
云在动,风在吹,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要用对的词,说清楚,她抬起手,轻轻握了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