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在昆仑山脉深处，地图上没有名字。
苏璃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峰体笔直，像被巨斧劈过，几乎垂直向上延伸，没入浓稠的铅灰色云层。
云层里不时闪过电光，沉闷的雷声滚过，在山谷间回荡。
兽皮地图上，这个点的标记是黑色的，旁边用小字批注：雷域绝地，慎入。
监察戒指在发烫。苏璃低头，戒指表面“监察”二字泛着红光，一圈圈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笼罩她全身。
这枚天机阁卧底的戒指，有遮掩气息、干扰探测的功能，正好用来应对孤峰天然的“引雷阵”。
她从储物手镯里取出那截百年雷击桃木心，用匕首削下一小块，快速刻了个简易的“引雷符”。
符成，木头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紫色雷纹。她把木符挂在颈间，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爬。
山壁光滑，几乎没有落脚点。苏璃手脚并用，指尖扣进岩缝，一点点向上挪。
每爬高十米，空气就更稀薄一分，雷声更近一分。爬到三百米高度时，第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不是劈她，是劈在她左前方五米处一块凸出的岩石。
电光炸开，岩石崩碎，碎石雨点般砸下。苏璃侧身躲过，但手臂被划了道口子，血珠刚渗出就被高空的寒风吹干。
她没停，继续向上。
监察戒指的波动扭曲了她周围的气息，让天然引雷阵“误判”她的位置。
大部分闪电劈在别处，但仍有小部分被木符吸引，改变方向，擦着她身体掠过。电弧在空气中跳跃，发出噼啪的响声，皮肤传来麻痹的刺痛。
爬到八百米，云层已在脚下。上方是更厚的、翻滚的雷云。
苏璃喘着气，额头全是汗，体力消耗巨大。她吞了颗回气丹，稍作休息，然后继续。
一千二百米，峰顶在望。
最后一百米是最难的。雷云几乎压在头顶，闪电密集得像暴雨。
苏璃不得不将木符摘下，用细绳拴着，甩向上方，吸引闪电，然后趁机快速攀爬一段，再收回木符，重复操作。
当她手指终于扣住峰顶边缘，用力翻上去时，整个人瘫在岩石上，大口喘气，眼前发黑。
峰顶是个直径不到三十米的平台，寸草不生，地面是黑色的玄武岩，布满雷击留下的焦痕。
平台中央，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顶端，嵌着一截枯木。
枯木只有手臂粗细，通体灰白，表面皲裂，像风化了千年的骨头。
没有枝叶，没有根系，就那么直挺挺插在石头里，像根插在地上的烧火棍。
但苏璃能感觉到，枯木内部，有一丝极微弱、极坚韧的生机，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但就是不灭。
先天朱果树。或者说，曾经是。
苏璃爬起身，走到石头前。她从“璃光环”中取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清澈的灵泉倒在枯木根部。
灵泉渗进石缝，消失不见。枯木毫无反应。
苏璃皱眉，伸出右手，按在枯木表面。
五行灵力轮番注入——木属性的生机，水属性的滋养，火属性的激活，土属性的稳固，金属性的锐利。
枯木颤动了一下，表面皲裂的树皮脱落几片，露出下面更深的灰白。但仅此而已，那丝生机没有增强。
不对。方法错了。
苏璃收回手，盯着枯木。兽皮地图上标注这里是资源点，就一定有获取方法。
但灵泉不行，五行灵力不行，那要什么？
她想起玉简中关于先天灵木的记载：天地孕育，夺造化而生，非人力可养。若濒死，需以同源生机为引，辅以精血浇灌，方有一线复苏之机。
同源生机…她有什么和先天灵木同源的？
苏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闭眼，意识沉入“璃光环”内部空间。
五株道茶母树在灵泉边静静生长，叶片翠绿，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道茶也是灵植，虽不及先天朱果树，但同属木系，勉强可算“同源”。
她心念一动，从每株道茶上摘下一片最嫩的叶子。
叶子离体，道茶母树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些，叶片光泽暗淡。
苏璃心疼，但没犹豫。
意识回归，她手中多了五片翠绿欲滴的道茶叶。
叶子一出现，峰顶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她将叶子贴在枯木表面，然后咬破舌尖，逼出一滴心头精血。
精血离体的瞬间，苏璃眼前一黑，丹田传来空虚的刺痛，修为从筑基大圆满跌落到筑基后期巅峰。
她稳住身形，将精血滴在五片叶子上。
精血渗入叶片，翠绿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黄、化作飞灰。
但灰烬中，有五缕极细的青色光丝飘出，钻入枯木。
枯木剧烈颤动，表面灰白的树皮大片脱落，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木质。
木质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像人体的血管，微微搏动。
有用！
苏璃咬牙，又逼出第二滴精血。这次修为跌到筑基后期中段。
精血滴入，金色纹路更清晰，搏动更有力。枯木顶端，冒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嫩芽，翠绿欲滴。
还差一点。
苏璃看着那个嫩芽，又看看自己。三滴心头精血，是筑基修士的极限。
再逼一滴，可能会伤到根基，影响未来道途。但不必，前功尽弃。
她想起陆沉。想起他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样子，想起他说“刀山火海，一起闯”，想起他戴婚戒时亮得惊人的眼睛。她答应过他，要一起走很远。
她更想起那枚“续命丹”。丹药救回了陆沉的命，却也断绝了他的道途，让他永远无法修炼，无法与她共享长生路上的风景。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一根刺，一份沉甸甸的亏欠。
而眼前这株先天朱果，据古籍残卷提及，其成熟的果实蕴含造化生机，有重塑道基、逆天改命之能。
这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能弥补“续命丹”副作用、为陆沉重续道途的希望！
这不仅是机缘，更是责任。她夺走了他的可能性，就有义务为他寻回另一种可能。这株树，必须救活。
苏璃闭眼，又睁开。眼神平静。她咬破舌尖，逼出第三滴精血。
修为暴跌，直接跌回筑基后期初段，勉强稳住。
精血离体，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晃，几乎站不住。但她稳住，将精血滴在嫩芽上。
嫩芽吸收精血，猛地膨胀，抽出新枝，长出一尺来高。
新枝翠绿，叶片舒展，顶端结出三颗拇指大小、赤红如血的果实虚影。
果实表面有细密的金色云纹，缓缓流转。
成了。
但就在新枝完全长成的瞬间，头顶雷云突然暴动。
原本就密集的闪电，此刻像发了疯，成千上万道电光在云层中穿梭，汇聚，最终凝结成三道水桶粗细的紫色天雷，对准峰顶，轰然劈下！
不是普通的雷，是天劫！先天灵木复苏，逆天而行，引来了天罚！
苏璃瞳孔收缩。她现在状态极差，修为大跌，精血损耗，内伤未愈。硬抗天劫，十死无生。
但她没退。双手齐出，左手铜镜，右手兽皮，储物手镯自动飞起，悬在头顶。
三件宝物共鸣，射出青、金、黑三色光芒，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三色光罩，将她和新生的朱果树护在中央。
第一道天雷劈在光罩上。
“咔嚓！”
光罩剧烈震荡，三色光芒暗淡三分。苏璃喷出一口血，单膝跪地。铜镜表面出现一道裂痕。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至。
光罩破碎。苏璃被余波掀飞，撞在峰顶边缘的岩石上，肋骨断了三根，内脏移位。她挣扎着爬起，七窍都在渗血。
第三道天雷，也是最粗的一道，已经劈到头顶。
苏璃抬起头，看着那道毁灭性的紫雷，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她双手结印，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涌出，混合着新得的地心莲火火种，在头顶凝聚出一面赤金色的火焰盾牌。
雷与火相撞。
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大到超出了听觉范围。苏璃只看见刺目的白光，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她感觉自己在坠落，不断坠落，坠向某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深渊里，有画面闪过。
前世滚落楼梯大理石地面时，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绝望。
今生在修真界，为了几块青木宗当靠山和血煞门拼命，浑身是伤的寒冷。
陆沉中枪倒地，血染红西装的样子。
昆仑雪山的风，地心火眼的灼热，空冥玉矿脉的遗骸…
然后画面一变。
她看见自己站在更高的山峰上，头顶是浩瀚星空，脚下是滚滚云海。
身边有人并肩而立，是陆沉，他老了，鬓角有白发，但眼神依旧明亮。
更远处，有更多的人——高洁、赵昭、殷英、小雅、秦御、苏毅…他们都看着她，眼神里有信任，有期待。
画面再变。
她看见自己推开一扇巨大的宫门，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仙山悬浮，灵泉倒流，修士御剑飞行，灵兽奔走嬉戏。
那是修真界，完整、繁荣的修真界。
而她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左手是现世的灯火，右手是秘境的霞光。
然后所有画面破碎，重组，化作四个字：
金丹道韵。
苏璃睁开眼睛。
她还躺在峰顶，浑身是血，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灵力枯竭，修为跌落到筑基后期的谷底，随时可能掉回中期。
但她还活着。
头顶雷云消散，露出湛蓝的天空。阳光洒下，照在新生的朱果树枝上。
那三颗果实虚影凝实了些，赤红如血，金色云纹流转，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苏璃艰难地坐起身，吞下最后几颗疗伤丹药，用仅存的灵力稳住伤势。
她看着朱果树，又看看自己凄惨的样子，忽然笑了。
笑声牵动伤口，她咳出血沫，但还在笑。
值了。
修为可以重修，精血可以补回，伤可以养好。
但这株先天朱果树，这三颗百年后成熟的朱果——空间里只需要两年，这份在生死边缘触摸到的“金丹道韵”，是无价的。
她休息了十分钟，等药力化开，勉强能动了，才起身，小心地将整块嵌着树根的岩石挖出，收进空间黑土地，种好。
新生的朱果树还很脆弱，需要灵泉温养。
做完这些，她走到峰顶边缘，准备下山。
然后停住。
山下，有三批人正从不同方向朝孤峰赶来。
第一批，是莫怀古。他道袍破烂，脸色阴沉，左手小指处缠着布条，渗出血迹。
他速度最快，几个起落就冲到山脚，抬头看向峰顶，目光锁定苏璃。
第二批，是窥天所的人，只剩两个，胡三长老和那个光头。
两人都带伤，胡三手里拿着个破损的罗盘，光头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里面应该是从“遗骸”那儿抢到的东西。
第三批，是诺亚生物的雇佣兵，还剩四个，包括队长刀锋。
他们装备精良，但人人带伤，其中一个瘸了腿，被同伴架着。
三批人在山脚下相遇，停住，互相警惕地对视。
然后，几乎同时，他们抬头，看向峰顶的苏璃。
刀锋抬起手臂，对着腕表说了句什么。天上，一颗卫星调整轨道，镜头对准孤峰。
胡三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铃，摇晃。铃声尖锐，穿透风雪。
莫怀古双手结印，十二面杏黄小旗从他袖中飞出，插在山脚周围，组成一个简易的困阵。
三方暂时联手了。目标一致：抓住她。
苏璃站在峰顶，俯瞰下方。重伤，修为跌落，灵力枯竭，内忧外患。
但她握着铜镜的手很稳，戴着监察戒指的手指微微弯曲，储物手镯在腕上泛着微光。
绝境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和伤，又抬头，看向远方昆仑山脉连绵的雪峰。
那就看看，是谁的绝境。
（第14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