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间的短暂休整被死亡的寂静所取代,唯有风声呜咽,如同为那些刚刚逝去的、扭曲的生命低唱挽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神选”药剂的甜腻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新纪元的气味。小队成员各自处理着伤口,沉默地补充水分,但目光都时不时地瞥向陈风,警惕与担忧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陈风靠坐在一段断裂的混凝土横梁旁,闭目凝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伤口下那股被暂时压制住的、属于注射者的狂暴能量,它像一团有生命的、粘稠的黑暗,在自己体内与原有的“神选”残留、微弱的菌丝适应性形成脆弱的三角平衡。更令他不安的是,他能感知到周围环境中星尘因子的躁动,仿佛空气本身都在低频震颤,以及远处……更多类似刚才那些注射者的、混乱而饥饿的能量回响,如同黑暗中无数蠢蠢欲动的嗜血萤火,窥伺着任何可吞噬的生命。这种被迫增强的感知,像是一直有人在用粗糙的砂纸摩擦他的神经末梢,让他对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有了更直接、更痛苦的体验。
林薇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块高能量压缩饼干和半壶水。“你的状态……”她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科学家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了科研价值的关切。
“暂时稳定。”陈风睁开眼,接过食物和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仿佛声带也沾染了体内的混乱,“就像身体里多了一个吵闹的、充满恶意的房客,暂时被锁在了地下室。但能听到他在下面疯狂撞门,能感觉到门板的震动。”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那股隐晦的刺痛和异物感依然存在,提醒着他内在的威胁。“而且,我能‘听’到更多……像刚才那样的‘噪音’,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这个信息让山魈和夜枭立刻紧张起来。夜枭再次爬上高处,利用望远镜和自身经验仔细观察,脸色凝重地确认:“多个方向发现零散移动目标,行为模式与刚才的注射者类似,都在无目的游荡,或者被血腥味吸引。我们被包围在中间了,虽然不是刻意围剿,但移动路径会被严重阻碍,甚至可能被无意中合围。”
山魈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骂道:“妈的,这鬼地方成了那些怪物的狩猎场了!我们像是掉进了食人鱼池!”他看向林薇,眼神焦灼,“林博士,我们必须立刻确定下一步行动路线,在这里多待一秒,危险就多一分!每一声枪响都可能引来更多猎食者!”
就在这时,一直被“博士”紧紧抱在怀里、之前因为能量脉冲而瘫痪的主通讯器,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滋滋”声,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竟然勉强亮起了一丝微光,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有……有信号!极其微弱,是基地最高权限的加密备用频道!正在尝试稳定!”“博士”又惊又喜,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扑在设备上,双手飞快地操作着,试图抓住这可能是最后的联系。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在这个与基地彻底失联、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刻,任何来自后方的信息都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敲响最终丧钟的遗言。
几经调试,一个严重失真、夹杂着大量噪音和电流爆破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依稀可辨是周老那苍老而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穿越枪林弹雨:
“……火种……小队……听……到……请……回……答……”
“……基地……最后……通……讯……”
“……‘神选之雨’……全球爆发……确认……拜耳……全面进攻……”
“……外部防御……即将……被突破……重复……即将被突破……”
“……根据‘火种计划’最终指令……林薇博士……护……护送‘共生之种’原液及核心数据……前往海南‘启明’锚点……优先级……最高!”
“……不惜……一切代价!重复……不惜一切代价!”
“……基地……将执行……最终防卫协议……为你们……争取……时间……”
“……愿……人类……火种……不灭……祝……好运……利剑……永存……”
“……滋——!!!!……”
信号到这里,猛地被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仿佛金属被撕裂的长音取代,随后彻底化作一片死寂的忙音,无论“博士”如何徒劳地尝试,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仿佛那条连接着过去与希望的细线,被无情地掐断了。
通讯器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映照出几张失去血色的、写满震惊与悲痛的脸。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周老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巨大而残酷:全球“神选之雨”已被确认,拜耳发动了总攻,利剑基地……正在陷落,甚至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之前听到的遥远爆炸和看到的天空异象,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而“最终防卫协议”……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是绝望中绽放的、最壮烈的烟花。
罗战、周老、那些留下断后、可能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熟悉面孔……他们的牺牲,已成定局。一股沉重的、混合着悲伤、愤怒与巨大无力感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个人,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薇紧紧攥着胸前那枚小小的、冰凉的“启明”锚点信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着千钧重压。但仅仅几秒钟后,她便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与波澜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坚定所取代,如同淬火后的钢铁。她环视在场的每一位队员,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劈开绝望的力量:
“命令,已经很清楚了。”她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钢铁上,回荡在废墟之间,“基地用他们最后的时间,为我们确认了方向和使命。我们,就是‘火种’!我们承载的,不仅仅是这些原液和数据,更是利剑的信念,是文明在黑暗中挣扎求存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希望!”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风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沉重的托付。“陈风,你的状态不稳定,前路只会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但我需要你的力量,你的知识,你对环境的特殊感知。你……是否依然愿意,与我们一起,完成这最后的任务?将‘火种’,送到海南?” 这是正式的,也是最后的确认。在陈风状态未知、前路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林薇必须得到他明确的、不容反悔的承诺。
所有目光都再次聚焦在陈风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这回答可能决定着这支小队的最终命运。
陈风缓缓站起身,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被压抑的黑暗能量似乎因为周围弥漫的浓烈悲伤与决绝情绪而微微躁动,像是被唤醒的野兽,但他用自己的意志,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强行将其再次压了下去。他迎上林薇的目光,脑海中闪过晚晴追寻真相时的执着眼神,闪过利剑基地那些逝去面孔最后的无声托付,也闪过林薇在实验室里描绘的、那与星尘共鸣的共生未来的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他的个人恩怨,文明的存续,在此刻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汇聚成一股无法回避的责任。
“我加入。”他的回答简单,却重若千钧,没有任何犹豫,眼神坦然而坚定,“不仅是为了任务。”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又望向南方那被星幔层扭曲的地平线,“也为了弄清楚,我身体里这些东西,和这个该死的世界,到底会走向何方。林博士,你选择的道路……是眼下这片黑暗里,唯一值得我去赌一把的方向。”
这不是慷慨激昂的誓言,而是基于理性判断和内心深处驱动的选择,却因此更显真实和不可动摇。
山魈深深地看了陈风一眼,那目光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他转向林薇,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胸膛,如同接受最终军令的士兵,沉声道:“林博士,小队听从您的指令!至死方休!”
“博士”和铁臂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燃烧着与悲伤等量的决绝。夜枭从高处滑下,默默站到了队伍最前方,用行动表明了他探路至死的决心。
“好。”林薇深吸一口废墟间污浊而冰冷的空气,仿佛将所有的悲伤与压力都化为了驱动前行的燃料,“我们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也没有资本犹豫不决。山魈队长,根据当前情况和陈风感知到的威胁分布,重新规划最快抵达第一个预定中转点的路线,不惜代价,避开注射者密集区域。”
“明白。”山魈立刻蹲下,用匕首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快速划出简易地图,与夜枭和陈风压低声音,高效地交流起来。
几分钟后,一条新的、更加险峻的路线被确定。那是一条需要穿越更多复杂地形、已知变异生物巢穴边缘和能量不稳定区域的路径,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也是理论上能最大程度避开大规模注射者群、争取时间的选择。
“检查装备,丢弃一切非必要物品。我们轻装简行,只带生存和任务必需的!”山魈果断下令。
众人迅速行动。多余的包装、损坏的非关键设备被果断抛弃,只留下武器、弹药、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以及最重要的——林薇背负的原液储存箱和“博士”贴身保管的核心数据芯片。每一个被丢弃的物品,都像是对过去的一次割舍。
陈风将那块沾血的布料从手臂上取下,重新用干净的绷带仔细包扎好伤口,将那股蠢蠢欲动的异物感强行忽略。他握紧了冰冷的合金短棍,感受着其坚实的质感,试图用它来锚定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和那过于敏锐的、如同暴露在外的神经般的感知。
“出发!”
随着山魈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小队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的步伐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战友的尸骸与未冷的希望之上,却也更加坚定,如同淬火的利刃,指向南方。背后是已然陷落、正在燃烧的基地和战友用生命铺就的最后屏障,前方是遍布危机、却必须抵达的、名为“启明”的希望之地。
他们是最后的“火种”,是漂流在毁灭之海上的孤舟。紧急任务,已然转变为生死存亡的终极考验,不容失败,没有退路。而他们的旅程,在接收了这最后悲壮而决绝的指令后,踏上了更加艰险,也更加不容有失的、通往未知黎明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