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电闪雷鸣间,暴雨如注倾泻而下。云福赶着马车在雨幕中艰难前行,蓑衣早已湿透,冰冷的雨水渗进棉衣,浸透全身。珍姐见他伤腿不便,心疼地提议找个地方避雨,好歹烤干衣裳,免得旧伤发作。
四野茫茫,众人寻了半里地方见一座土地庙。《左传通俗篇》有载:凡有社里,必有土地,土地神为守护社里之主,谓之上公。眼前这小庙不过三间瓦屋,黄墙红瓦,黑漆庙门两侧贴着褪色的对联:福而有德千秋祀,正则为神万世尊,横批福德正神。虽庙宇简陋,门前香炉中堆积的香灰与未燃尽的纸钱路引,却昭示着村民虔诚的供奉。
寻不到更好的避雨处,众人将马车停在庙前棚架下。云福上前叩门,手刚触及,庙门便吱呀而开。原来这土地庙并无庙祝,主殿只供奉着土地神像。云福恭敬地三拜后退出,推开右侧厢房。屋内立着一块覆红绸的功德碑,刻满捐资者姓名。见此处空旷,云福忙招呼云依依等人进来,又取来马车上的火盆供她们取暖,自己则守在门边,透过门缝照看马车。
雨势愈急,云依依几人相互依偎,渐渐昏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响。云依依惊醒,惶恐地望着窗外晃动的火把。众人惊慌失措地看向云福,压低声音问:外面发生何事?
云福正要从门缝窥探,庙门突然被踹开。他躲闪不及,被门板重重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珍姐与玥儿急忙上前护住云福,刚要理论,却见闯进来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盗匪,心下一沉。
火光摇曳中,云依依的容颜愈发显得明艳绝伦。这群山匪何曾见过如此绝色,在外翻找财物的同伙听见惊呼,纷纷聚拢过来。有人已按捺不住,欲行轻薄之举。云福跪地叩头哀求,珍姐、彩月和玥儿不顾安危挡在云依依身前。云依依吓得连连后退,声音颤抖:走开...别碰我...
这莺啼般的嗓音更让匪徒骨软筋酥,前排几人粗暴地扯开珍姐等人,云福被死死踩在地上。众人只能绝望呼救,盼着渺茫的生机。
就在匪徒肮脏的手即将触及云依依的刹那,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住手!老子定的规矩都忘了吗?
众匪闻声变色,慌忙退开让出一条路。有人谄媚道:大哥,这小娘子生的跟天仙似的,给您当压寨夫人再合适不过!
珍姐见这群人凶相毕露,又见云福被踩在地上,跪地哀求。可跟强盗讲理,无异与虎谋皮。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她双耳嗡鸣,眼前金星乱冒,被玥儿搀扶着半晌说不出话。
彩月见那寨主步步逼近云依依,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挣脱钳制,推开挡路的匪徒,如护雏的母鸡般张开双臂,死死挡在云依依身前。
那寨主从未见过如此舍命护主的女子,不由驻足,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彩月。他挑眉一笑,手中那柄龙纹宝刀地架上彩月脖颈,刀锋在火光下泛着森冷寒光:你不怕死?
彩月只觉颈间一凉,刀刃的寒意直透骨髓。她心是慌的,毕竟没人不怕死,可是她此刻一心只想护住云依依。她将心一横,眼一闭,挺直脖颈道:要杀便杀,给个痛快就行。只求你放过我家姑娘...她声音微颤,又补了句:我...我怕疼。
这一句惹得寨主仰天大笑,周遭匪徒也跟着哄笑起来。
云依依透过彩月肩头望去,但见此人七尺八寸有余,身形矫健如豹,筋强骨健。一双鹰目显孤傲,两弯剑眉若漆刷,端的是九天神将临凡,人间太岁降世。
此处临近虎跳山,山上盘踞着一伙盗匪。他们专事打家劫舍,领头的叫韩世武,出生符闇府随县一寒苦人家,自幼臂力惊人,少时山中遇见野猪,竟徒手打死了野猪,并扛回家,自此名声大噪。他爹想着符闇府自泰德之耻后一直战乱频繁,为了活命,带着一家往南逃难,来到虎跳山下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在山上开荒安了家。怎料没多久天降冰雹,砸毁了庄稼,韩世武家中之人因饥荒而死,才七岁的他和村里的几个大人为了活命,进了山上的盗匪窝黑虎寨落草为寇。寨中当年有一善使刀的,据说是当年泰德之耻时逃出的禁军教头,见韩世武有些天赋,便将一身武艺传授给了他,二人以师徒相称,感情甚好。待到韩世武成年之时,教头以寻亲为由下山,再无踪迹。
后黑虎寨的大当家一日劫生辰纲被官兵杀死,二当家吴刚接了这寨主之位,吴刚本是屠夫出身,为人心狠,拦路抢劫之时常不留活口,遇见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抢回山寨霸占,玩腻了或赏赐手下,或凌辱致死,以供娱乐。韩世武心有忠义之道,见此每每于心不忍,一日偷偷放了个被劫商人的家眷,怎知被人通报给了吴刚。吴刚见他与自己背道而驰,便举刀要杀了他,奈何身手太差,反被韩世武所杀。看着韩世武凶猛,黑虎寨之人本都是穷苦出身,落草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且素日吴刚残暴,对他们非打即骂,动则刑罚加身,各个敢怒不敢言而已。吴刚一死,韩世武被推举为新的寨主。其剩余的心腹之人都给了五斗米二十两碎银,驱逐下山,唯独吴刚的军师张薄被留用。韩世武上位后废了烧杀抢掠的寨规,立下“三不劫”、“三必劫”规定。其中“三不劫”一不劫三乡五里,二不劫贫寒流民,三不劫赶考书生;“三必劫”一劫贪官污吏、二劫为富不仁、三劫岁贡之品。乱世之中,他们斗天斗地斗官府,只图快意二字。
传闻市镇上一摆摊算命的相士见他曾言,他将位列将军之位,光耀门楣。韩世武觉得相士在羞辱自己,仗着酒劲痛殴相士一顿,本以为相士会改口,没想到被打的满嘴是血的相士指着他道若五年内不应验,便让他拆了自己的招牌。韩世武也不再与相士争辩,扬了扬自己那钵盂般大的拳头,让相士记住今日之言。
云依依见他虽为匪首,眉宇间却暗藏正气,又见那龙纹宝刀形制非凡,忽然想起《太平御览》所载:魏武帝造百辟刀五枚,龙、熊、鸟、雀为饰...她将瑟瑟发抖的彩月拉到身后,直面刀锋,清声道:“曹操曾专门命人打造宝刀五枚,称之为“百辟刀”,并专门写了一篇《百辟刀令》。曹操把百辟刀中最好的一把给了太子曹丕,剩余四把分给了那些不好武而好文的儿子。所谓“百辟”,百炼利器,以辟不祥,摄服奸宄者也。这五把刀分别以龙、熊、鸟、雀为装饰,你这把应是龙鳞刀。只是龙鳞刀相传曾为应何佩刀,他死后此刀便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被你所得,还将它用来恃强凌弱、欺压妇孺,宝刀若有灵气,怕得为自己痛哭三声了。”
韩世武大字不识,哪听得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他只觉得云依依的声音如清泉流于涧间,又如白露滴落杯中,听得是沁入心脾,跟喝了百年的桃花酿一般醉人。再观其人,风鬟雾鬓,不同凡艳,戏文上说的什么九天仙女、月宫嫦娥,拿来形容她的倾国倾城似乎都觉得有些差强人意。韩世武只觉得眼睛不会动了,整个人酥在那里,哪还有半分山大王的钢筋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