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宗。
宗主大殿深处，宛如沉入幽潭之底。仅有几簇烛火在沉重的青铜烛台上跳跃，勉强驱散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将宁心玄黑色的身影投射在冰冷、刻满古老符文的石壁上，影子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玄玉蒲团上，双目紧闭，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灰色雾气。
那是他运转《魂诀》吸纳并炼化那些“昧下”的系统能量时散逸的气息。
殿内空气粘稠，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陈旧书卷与微弱血腥的压抑感，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沉重的铅块。
“咚咚咚……” 一阵刻意压低的敲门声，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在死寂的大殿中激起清晰的涟漪。
宁心纹丝未动，唯有眼皮下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门外，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近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宗主，佑魂司本部暗桩传回急讯。”
“讲。”宁心的声音平缓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冰冷质感。
“消息称，佑魂司首座顾清，宣称三界将临大劫！为全力卜算应对之策，佑魂司本部自初七子时起，将进入最高戒严状态，为期五日。
此间，除核心卜算人员及护法守卫，严禁任何无关人等进入，违令者……杀无赦！”
“三界大劫？”宁心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非但没有映出烛火，反而像是吸纳了所有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在他嘴角勾起，“顾清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胆子倒是不小，这等耸人听闻的话也敢放出来？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淬着冰，“这五天，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能做什么？”
近侍的头垂得更低：“暗桩亦不知详情。但另有两则消息佐证：
其一，顾清一行自碎月城返回后，她便将自己彻底封闭于寝殿之内，再未现身于人前。
其二……有人于她返回时惊鸿一瞥，称她……称她一头青丝尽成霜雪，面容枯槁，状如……状如风烛残年的老妪。
此外，杏林宗杜仲这几日行色匆匆，四处派人高价寻觅各种续命吊魂、滋养本源的天材地宝，动作极大。”
“状若老妪？！”宁心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超佑魂司的戒严令。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以雷霆手段将他精心布置的渗透网撕得粉碎的顾清，那个让他不得不壮士断腕、牺牲数名心腹才勉强脱身的顾清，竟落得如此境地？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碎月城那场惊天变故的反噬？
还是她强行逆转灵力洪流付出的可怕代价？亦或是……某种更诡秘的算计？
“回宗主，此乃暗桩亲眼所见及多方听闻之描述，然……其真伪，小的不敢妄断。不过...”
近侍的声音带着一丝确信，“碎月城灵力脉络已然恢复平稳，源头直指顾清，此事千真万确。”
宁心沉默了。殿内的烛火似乎也随之摇曳得更厉害，将他脸上明灭不定的阴影拉长又缩短。
复杂的情绪在他深潭般的眼底翻涌：惊疑、难以置信、一丝微妙的快意，最终，都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贪婪的算计所取代。
他怎能忘记？他体内也曾寄生着一个妄图操控他的“系统”。
正是借助顾清在佑魂司城公开的《魂诀》，他才得以逆天改命，将那外来的异物彻底镇压、奴役，将其核心能量据为己有。
这过程凶险万分，却也让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滋味。
借着佑魂司四处“除祟”（清理失控系统）的名义，他更是如鱼得水，利用奴役的系统反向感应，暗中截流、瞒着佑魂司那边吞噬了大量系统核心能量！
这些能量，如同最上等的灵丹妙药，无声无息地滋养着他的修为，淬炼着他的神魂，让他停滞多年的境界壁垒都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佑魂司并非毫无察觉。
数月前，佑魂司那边曾发过一道讯息。警告大敌当前，请让各宗门暂且放下私心，“不可逾越。
但那之后，却再无实质性的惩罚降临。当时他便猜测，佑魂司要么是内部不稳，要么是疲于应对更棘手的麻烦，无暇他顾。
如今看来，顾清的重创，恐怕正是佑魂司“无暇他顾”的关键所在！连她都变成那副模样，整个佑魂司必然元气大伤，人心惶惶。
这次所谓的“卜算大劫”、“封闭五日”，与其说是应对危机，不如说更像是在舔舐伤口，是在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
一个极度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蔓，瞬间缠绕了宁心的整个心神。
那被佑魂司压制、监视、警告所积攒的郁气，此刻化作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佑魂司这头巨兽，终于露出了它最虚弱的咽喉！
“五日……整整五日！”宁心低声自语，声音里压抑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他缓缓站起身，玄黑衣袍无风自动，周身那层灰色雾气骤然变得浓郁，隐隐有细微的能量电弧在其中闪烁跳跃，那是他体内被强行炼化的系统能量在呼应他沸腾的情绪。
他踱步到窗前，殿外玄水宗特有的、终年不散的薄雾弥漫，将远处的山峰与建筑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如同他此刻心中翻腾的迷雾与清晰的杀机。
“传令下去，”宁心霍然转身，幽深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骇人的精芒，再无半分之前的平静，
“第一，动用‘影鳞卫’中最擅长隐匿、刺探之人，严密监视佑魂司本部所有出入口及防御阵法的波动。我要知道，这‘最高戒严’，究竟严到什么程度？是外强中干，还是铁板一块？”
“第二，”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贪婪的笑意，“联络我们在天玄宗、乃至其他几个对佑魂司心怀不满的宗门内埋下的‘钉子’。告诉他们，时机……或许到了。佑魂司这棵大树，根系已经开始腐朽了。”
“第三，”宁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开启‘渊库’第三层，取出那件东西……‘噬灵罗盘’！佑魂司封闭五日，正是天赐良机。
他们无暇顾及外界，我们正好……清扫一下那些依附于佑魂司、阻碍我玄水宗扩张的‘钉子’。
尤其是那几个掌握着‘灵源晶矿’的小宗门……佑魂司自顾不暇，我看谁还能护得住他们！”
近侍感受到宗主身上散发出的、前所未有浓烈的煞气和野心，不由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道：“遵命！属下即刻去办！”身影迅速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大殿内，再次只剩下宁心一人。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灰色能量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缠绕、盘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吞噬气息。
他凝视着这缕能量，眼中再无半分对佑魂司的忌惮，取而代之的，是猛兽出闸般的凶戾与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