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爸爸坐在餐桌前，看着手牵手出现在面前的女儿和顾之亭。心里一沉，一言不发地夹着菜。
“来，都过来坐下。”金妈妈面露好气的招呼二人坐下，接着看向面布阴云的丈夫。
顾之亭先是礼貌地喊了一声金伯父，金伯母，才拉着婕希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着还在用餐的金家父母，顾之亭有些犹豫还是开口了。
“伯父，伯母。我今天来是...”。
顾之亭还没说完，金爸爸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金妈妈被吓了一跳，正想安抚金爸。金爸却开了口。
”我知道你来的原因。”
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爸爸，我知道这对于你很难接受。但是，希望你能够同意。”婕希亚带着祈求的眼神望向金爸，眼里是要落未落的眼泪。
看着女儿的样子，金爸顿时心软了，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伤心。只是，顾之亭实在看上去不让他放心。之前那件事，也是因他而起。
虽然，女儿早给过解释。说那只是一起意外，和顾之亭没有关系。但是，不好的印象已经落在心底，这是很难挥去的。
“伯父。我不能做出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诺言是可以轻易推翻的。尤其是...尤其是你对我，我想大概是没有信任的。做出再信誓旦旦的保证都是没有意义的。”
金爸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没见过。他当然知道当初信誓旦旦保证，最后抛妻弃子，辜负爱人的大有人在。只是，没想到这个家伙，连漂亮的话都不肯说。这种态度，更加让他生气。
“之亭啊。你也知道我们有多宝贝这个女儿，你这样的态度。”金妈妈听到顾之亭的话也有些生气，停顿了一下，有些恼色的继续说到：“你这样的态度，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女儿交给你。”
婕希亚沉默不语，这样紧张的谈话最难受的是她。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和给了自己那么多爱的父母，之间是这样一种几乎敌对的关系。
顾之亭紧了紧，桌下两人握住的手。依然直面金家父母，嘴角露出的那个笑容却像是给婕希亚的。婕希亚反手握住顾之亭的手，深呼吸，直面父母。
“今天，即便是二老阻止。我也不会退后一步，我仍然会按照宝珍的意愿，和我自己的意愿那样去做。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喜欢她。有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顾之亭正襟危坐，眉眼间没有丝毫情绪的变化。
“你是说，你是来通知我们的咯！”金爸爸怒吼道，金妈妈也被这话气得坐立难安。
“十分抱歉，是这个意思！”为了婕希亚，顾之亭抛弃了他从小秉持的教养。
“宝珍你呢？”金妈妈还期望从女儿身上找到松动的迹象。
婕希亚转头看向顾之亭，又看向父母。
“是的。我会这么做。”婕希亚这次没有低下头，他必须坚定不移的和顾之亭站在统一的战线。
“这就是你们顾家的教养！你们顾家就是这么教的！我只是对你不满意，但是也没想过你是这么无礼的一个人。”金爸站起身来，指着顾之亭怒斥道。
“宝珍。你真的就不顾爸爸妈妈的感受吗？”此时，金妈妈已经带着哭腔，言语间全是一个母亲被孩子伤害的心酸。
这一句话像是刺一样扎到了婕希亚的心。如果这样做会伤害到两位父母，那么多出来的一年，是否还有意义呢？
让老两口再一次面对失去女儿的伤心，还是一年的亲子关系的决裂。在两种选择之间，婕希亚忽然有点明白，姜泽告诉过她的“接愿”是一种诅咒的结论。
她现在已经切身体会到了，这种“诅咒”所带来的身心上的痛苦。一旦你接下塞西神所谓的‘礼物’，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无法逃脱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朝着相反的方向拉扯着你身心。
“我...”她的脑海里响起好多声音，他们在催促着她做下选择。
选啊！快选啊！选一个就好！快选啊!
当初接到‘愿’时候自己开心的笑声，在脑海里响起。笑声逐渐变得刺耳，让她头疼欲裂。
婕希亚！快选啊！
眼前出现还是人鱼模样的自己，带着微笑朝她飘来。
我就要上岸咯！
金宝，你真的要让爸爸妈妈这么伤心吗？
自己脸上的笑容从一种恬静，开始扭曲变成了狞笑。牙齿间发出咯咯的磨牙声。
父母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巴像蜡烛一样融化在老泪纵横的脸上，接着从头部流了一地。伴随着的是嘤嘤的哭声。
咯咯咯，我就要上岸咯！
呜呜五，金——宝——，你真的要让爸爸妈妈这么伤心吗？
选啊！
选啊！
选啊！！！！！！
“啊，我选不出来！我选不出来！”婕希亚尖叫着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恐惧的泪水从眼眶中冒出来，落在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大家被婕希亚忽然发狂的样子给吓到了，连忙围了过来。
“金宝。你怎么了？”
“宝珍！宝珍！”
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着。
婕希亚抬起脸，看着一张张关切落到她的眼里。全是刚才那般，可怕的样子。
“啊——啊——”婕希亚几乎是扯着嗓子叫喊。
周围的脸开始变形，黑暗从四周包围上来，顿时将她包围。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她脚底顿时失去了支撑，坠入了浓稠的黑色液体中。
她想摆动尾巴，逃离这里。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尾巴，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到的只有一双腿。下方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向下拉拽。
快来啊！快来啊！到这里来！
各种男女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牙齿的咯咯声，呜咽声。从婕希亚头顶上方压来。
她张开嘴想要求救，黑色的海水立时灌入了进去。感觉到鼻腔一阵刺痛，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呼吸。
意识渐渐消散，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小消失。双臂像是随波飘荡的海草，向上伸展着。任由波涛的摆弄。
最终，身体缓缓向着下方飘落。
就在这时候，一只坚实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向上一拉，她的身体开始脱离下方的吸引，上浮。
她终于看清楚了，手臂的主人。带着充满希望的一张笑脸，那是她自己。
“婕希亚，不能放弃哦！”
但是声音听起来，比自己的声音多了一分沉稳。好像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因此而有一丝惶恐。
无边的黑暗，逐渐被透蓝色吞噬。接近海面时，则完全是她所熟悉的大海的样子。
大海和天空连成一片的透蓝色，远处是一群在海面跳跃嬉戏的海豚，天空一群海鸥叫喊着朝一边飞去。白色的沙滩一半浸在海中，一半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延伸出去。看不见边际。
耳边传来海波温柔荡开的哗哗声。
婕希亚环顾四周，仿佛此时眼前的一切便是整个世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自己，一切都变得平和起来。
“婕希亚，你的选择是什么？”
另一个自己潜在离她稍远些的浅海区域，随着海波上下起伏，粉金色的鱼尾，随着起伏，时隐时现。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她自己的声音却那么清晰。没有一丝杂质，那么纯净。
“我...我不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她觉得那个她的双手伴随着疑问，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带着让整个身心都平和的暖热。
“我害怕做出错误的选择。”
“婕希亚，没有错误的选择。只要你有面对任何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就没有错误的选择。你可以的是吗？”
这个回答让她感觉到了来自母亲的慈爱，是给予她生命的那个母亲的慈爱。即便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现在她却有这种感觉。
眼前的‘自己’是自己吗？心中的所有疑惑被这个疑惑取代。
“婕希亚。”
“嗯？”
“婕希亚，想想你长大的过程中，遇到过的所有选择。你如果曾被它们打败，现在存在的我又是什么呢？那些被你遗忘的勇气，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
“我只是...我只是暂时遗忘了它们。它们一直在我的身体内，我随时可以调用它们？”
“婕希亚，好好想想它们在哪里。”另一个自己露出肯定的微笑来。
小时候因为没有父母，被其他的小人鱼排斥。是她自己鼓起勇气，一次一抛出友谊的橄榄枝，最终获得了阿岩的友情；小时候她误闯鲨鱼群的聚集地，九死一生。是她自己放手一搏，给自己博出了一条命...
还有好多好多，那些发生过的事实。就是她的勇气。
婕希亚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另一个她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有海水还在发出声响，好像在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