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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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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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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军如同不知疲倦、不惧死亡的蚁群,在“大贤良师”败退的刺激下,爆发出了令人胆寒的韧性。他们采用了最残酷也最有效的车轮战术。数十万大军被分成数支,轮番上阵,昼夜不息。当一支队伍在震天的战鼓和凄厉的号角声中,扛着粗糙的木梯、顶着简陋的橹盾,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时,另一支队伍就在后方短暂地喘息、进食,用浑浊的泥水润泽干裂出血的喉咙,眼中燃烧着同样的、混杂着绝望与狂热的火焰。弓矢如同永不停歇的飞蝗,从城下简陋的弓阵中抛射上来,虽然准头欠佳,力道也参差不齐,但胜在数量庞大,持续不断。它们带着死亡的尖啸,划过昏黄的天空,钉在包砖的城墙上发出“咄咄”的闷响,射穿简陋的木盾,钻进疲惫守军的皮肉,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邺城的城墙,是东汉典型的夯土包砖结构。高约三丈(约7米),顶部宽近两丈(约4.5米),可供数人并行。女墙(垛口)约半人高,为守军提供掩护。但此刻,这些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已被鲜血、碎肉和残破的兵器涂抹得面目全非。

典韦和许褚,这两位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猛士,此刻也到了强弩之末。典韦依旧扼守着东门那个被反复冲击、扩大又用尸体和杂物勉强堵住的缺口。他的双铁戟早已卷刃崩口,每一次挥动都沉重无比。左臂的伤口因为剧毒和持续用力,已经肿胀溃烂,散发着恶臭,黑气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新的伤口,旧伤崩裂,血水混着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沟壑。他的吼声变得嘶哑,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风箱,喷出带着血腥沫子的热气。脚下堆积的尸体已经没过膝盖,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他完全是凭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在支撑,双戟机械地挥舞,收割着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敌人,眼神里只剩下野兽般的麻木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许褚驻守的西门,情况同样惨烈。他身上的巨大伤口因为反复撕裂,几乎能看到蠕动的内脏,全靠布条紧紧勒住。他的巨刀“虎痴”也布满了缺口,挥舞起来不再如闪电般迅疾,但依旧精准致命。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攀爬上垛口的敌人,然后挥刀。刀光闪过,必有头颅或残肢飞起。他的脚下同样尸积如山,血水汇聚成溪流,沿着城墙内侧的排水孔道汩汩流下。他的亲兵早已死伤殆尽,身边只剩下临时补充上来、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呆滞的普通士兵。

战争的残酷,终于将所有人都拖入了这血肉磨盘。

魏郡五官掾沮授也褪去了儒衫,换上了一身不合体的简陋皮甲,腰间挂着一柄制式的环首刀。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须发早已散乱,沾染着血污和尘土。他站在靠近城楼的垛口后,脸色苍白如纸,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典许二人的勇力,只能指挥着身边仅存的几名郡兵,用长矛从垛口间隙向下猛刺,或者合力抬起沉重的滚木,狠狠砸向攀爬云梯的敌人。一支流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他身体猛地一颤,却咬着牙没有后退半步,嘶哑着声音指挥:“稳住!刺!用力刺!别让他们上来!”

魏郡郡丞华歆官袍早已被血污浸透,束发的冠冕也不知所踪,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悲悯,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他目睹了太多死亡,看着熟悉的属官、士卒一个个倒在身边。此刻,他亲自挥舞着并不趁手的长剑,与几名同样年迈或带伤的文吏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块块棱角尖锐的碎石、断裂的城砖,狠狠砸向城下蚁附而上的黄巾军。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下方传来的凄厉惨叫和骨骼碎裂的闷响。华歆的手腕被震得生疼,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但他浑浊的老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他知道,城破,则玉石俱焚。

**虎贲泣血,统帅断肠**

面对黄巾军这种不计代价、轮番猛攻的恐怖战术,仅靠典韦、许褚的勇猛和地方郡兵、临时征召的青壮,已然无法支撑。城防多处告急,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虎贲校尉张鼎,这位全场官职最高、统率着朝廷最精锐的虎贲营骑兵的将领,此刻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万分的决定。

“虎贲营!”张鼎站在城楼高处,声音嘶哑却如同金石,穿透了震天的厮杀声。他环视着身边这些身披精良玄甲(由铁片或皮革髹漆制成的札甲或鱼鳞甲)、腰佩精钢环首刀、背负强弓劲弩的帝国精锐。这些骑兵本应在平原上摧枯拉朽,此刻却要在这狭窄的城头与敌人进行最残酷的肉搏。“下马!登城!”

命令简短,却重若千钧。每一个虎贲骑士眼中都闪过一丝不甘,但旋即被军人天职的决然取代。他们沉默地解下战马的缰绳,将心爱的坐骑交给后勤辅兵,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列,踩着被血水浸泡得湿滑泥泞的台阶,一步步登上这人间地狱般的城墙。

张鼎亲自调度,将宝贵的虎贲营精锐分批投入各个最危急的防线。凭借远超普通士卒的强悍体力、精良的甲胄防护(铁甲能有效抵挡大部分流矢和刀剑劈砍)以及严酷训练带来的默契配合,虎贲营如同一道道移动的铁壁,迅速稳住了几处濒临崩溃的防线。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小阵,一人持长戟(卜字戟或双叉戟)拒敌于外,一人持环首刀近身劈砍格挡,一人持强弩或短矛查漏补缺。他们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次挥砍突刺都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力量,将攀爬上来的黄巾军如同割草般扫落城下。

然而,再精锐的战士也是血肉之躯。黄巾军的人数优势实在太过巨大,他们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虎贲营的伤亡也在直线上升。

**生离死别,刻骨之痛**

张鼎亲自在城头督战、指挥轮换。他身披玄色精铁鱼鳞甲,头盔上赤色的盔缨已被血污染成暗褐色。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战场,发出一个个简短的命令。然而,当他目光扫过一处垛口时,心脏猛地一缩!

那里,他的一名亲兵队率,一个跟随他多年、如同子侄般的年轻勇士,正奋力将一个刚攀上垛口的黄巾力士推下去。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一支力道强劲的流矢,如同毒蛇般从下方刁钻的角度射来!“铛!”一声脆响,竟精准地击飞了他头上的铁胄(头盔)!那队率只觉得头顶一凉,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踉跄后退了一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城下飞上来一块人头大小的、带着棱角的沉重石块!

“小心!”张鼎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却已来不及。

“砰!”

沉重的石块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在那名队率毫无防护的太阳穴上!

“噗——!”

红白之物瞬间迸溅开来!队率的头颅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西瓜,半个脑袋都塌陷了下去!他那失去生命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紧握的环首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不——!!!”张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瞬间被血色覆盖。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鲜活的生命,那个他熟悉的面孔,就在自己眼前被如此轻易、如此残酷地夺走!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临死前眼中残留的一丝茫然和惊愕。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这位身经百战的虎贲校尉,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城垛才勉强站稳。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才将那股几乎冲破喉咙的悲吼强行压下。他不能乱!他是统帅!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射出石块和箭矢的城下区域,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刺骨:“弩手!集中攒射!给我把那片区域的人!全!部!钉!死!”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西门一段激战正酣的城墙上,许褚和他的族兄许定(同为屯长)也遭遇了锥心之痛。

许褚的堂弟,一个同样魁梧、名叫许勇的年轻屯长,正带着一队士兵死守一处被黄巾军重点冲击的垛口。许勇勇猛异常,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戟,接连将数名攀上城头的敌人砸飞下去。他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但斗志昂扬。就在他再次将一个敌人劈下城去,身体微微前倾的瞬间,异变陡生!

“嗖!嗖!”两支带着倒钩的、用粗麻绳系着的飞爪,如同毒蝎的尾钩,从城下刁钻地抛射上来!一支准确地钩住了许勇肩甲的缝隙,另一支则缠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铁戟长柄!

“不好!”许定离得较近,看得真切,脸色瞬间惨变,嘶声大吼:“阿勇!快断绳!”

但为时已晚!

“拉——!”城下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数名精壮的黄巾力士同时发力,猛地拽动绳索!巨大的力量传来,许勇只觉得肩膀剧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被那巨大的拉扯力拽得向前扑倒!他下意识地想用铁戟拄地稳住身体,但另一根绳索缠绕的戟柄也被猛地拉扯!

“呃啊!”许勇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叫,整个人被两股巨力硬生生拖离了地面,朝着垛口外翻去!

“堂弟!!”远处的许褚也看到了这一幕,如同受伤的猛虎般发出震天怒吼,不顾一切地挥刀想要冲过来救援。但他身前瞬间涌上数名悍不畏死的黄巾军,死死将他缠住!

许勇的身体在空中徒劳地挣扎,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墙边缘砖石,指甲在坚硬的青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瞬间崩裂翻卷,鲜血淋漓!他魁梧的身体悬在半空,下方是密密麻麻、如同恶鬼般仰头嘶吼的黄巾军和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矛尖!

“放手!快放手啊!”许定目眦欲裂,扑到垛口边,伸手想去抓许勇的手。

“哥…定哥…”许勇仰着头,看着垛口上许定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悲痛而扭曲的脸,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城下的拉力再次加大!更多的黄巾军扑上来抓住绳索!

“不——!!!”在许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许勇紧扣城墙边缘的手指,终于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开、拉断!

那个年轻魁梧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坠入了城下那无边无际、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般的黄巾人潮之中!

“噗嗤!”“咔嚓!”

“噗嗤——!咔嚓——!噗——!”

那声音并非一瞬,而是由无数令人牙酸的、密集到无法分辨的穿刺与碎裂声堆叠而成!如同无数柄生锈的铁锤,同时砸进了装满朽骨和烂肉的麻袋!许勇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在坠入城下那翻滚沸腾的黄巾人潮的刹那,便如同投入滚油的一块生肉,瞬间被吞噬、被分解!

矛尖!无数削尖的、带着锈迹或豁口的木杆矛尖,如同饥饿的毒蛇獠牙,自四面八方攒刺而来!轻易穿透了他简陋的皮甲,撕裂皮肉,捣碎脏腑!骨骼碎裂的闷响此起彼伏,那是沉重的脚掌,穿着破烂草鞋或干脆赤脚,带着狂热的践踏欲,狠狠跺在他倒地的躯干、四肢、头颅之上!肋骨、臂骨、腿骨、甚至坚硬的头盖骨,在那无数只脚掌疯狂的、雨点般的踩踏下,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枯枝被碾碎般的脆响!

没有惨叫。没有完整的音节。只有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存在的、被瞬间掐断在喉咙深处的闷哼。随即,他那张年轻、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庞,便被无数只肮脏的脚掌、无数条挥舞的破布裤腿彻底淹没。最后能看到的,或许只是一只向上伸出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掌,五指痉挛地张开,徒劳地想抓住什么虚空,旋即被更多的脚掌踩入泥泞的血浆之中,消失不见。

“嗬……嗬嗬……杀!!!”下方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嘶吼,如同地狱群鬼的盛宴欢歌,瞬间将那恐怖的肉体撕裂声彻底吞噬、淹没。那曾经鲜活的生命,那曾并肩作战的兄弟,那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堂弟,就在这狂热的嘶吼声中,化作了城根下那滩不断蠕动、扩大、粘稠得如同烂泥的暗红污秽的一部分。

“阿——勇——!!!”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最深处的凄厉哀嚎,猛地炸响在许定的喉咙深处!那声音撕裂了他的声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濒死野兽的垂死咆哮!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垛口之上!坚硬的青砖边缘硌得他胸骨剧痛,他却浑然不觉。一口滚烫的、带着破碎内脏碎块的鲜血,如同决堤的岩浆,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鲜红刺目的血雾,瞬间喷溅在身前沾满血污泥垢的城砖上,也染红了他自己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双眼赤红如血,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因极度的惊骇与悲痛而放大、涣散,几乎要夺眶而出!泪水,混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还有额头伤口淌下的血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冲刷出道道狰狞可怖的污痕。他状若疯魔,再不见半分理智!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身边一根沾满粘稠血浆和碎肉的长矛,不顾一切地将整个上半身探出垛口!

“畜生!还我兄弟命来——!!!”

嘶哑的咆哮带着血沫,他手中的长矛如同疯魔的毒龙,朝着下方那片吞噬了许勇的、如同蛆虫般蠕动翻腾的黄巾人潮,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捅刺下去!每一次捅刺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矛尖穿透皮肉,刺入胸腔,搅动内脏!每一次拔出都带起大蓬的血雨和破碎的脏器碎块!他根本看不清目标,也无需看清,只是疯狂地、重复地将那柄长矛一次次送入那翻滚的人潮之中,仿佛要将那无尽的黄巾贼寇,连同这片吞噬了他至亲的土地,一同捅穿、捣碎!

“呃啊——!!!”

与此同时,在西门另一段绞杀正酣的城墙上,一声低沉如闷雷、却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狂暴怒火的狂吼,猛地炸开!是许褚!

他巨大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非人的力量!那柄豁口遍布、沾染着层层叠叠暗红血垢的巨刀“虎痴”,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毁灭的飓风!刀光一闪,身前两名正欲扑上的黄巾悍匪,连人带手中简陋的木盾和生锈的环首刀,如同被巨象践踏的稻草人般,瞬间被从中劈开!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他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许勇坠落的最后一瞬!看到了那只伸向虚空、沾满血污的手掌被无数脚掌踩入烂泥!

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是足以焚毁灵魂的狂暴杀意!握刀的右手,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咯”不堪重负的爆响,仿佛下一瞬就要将精钢打造的刀柄生生捏碎!一条条粗壮如虬龙的青筋,在他古铜色、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臂上暴突、跳动,仿佛要破皮而出!汗水混合着敌人滚烫的鲜血,在他虬结的肌肉上肆意流淌。

他没有哭嚎,没有流泪。那张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深不见底的仇恨!那仇恨如同万载玄冰包裹的地心熔岩,蕴含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他的眼睛,原本就如受伤猛虎般冰冷凶戾,此刻更是彻底失去了“人”的光泽,只剩下纯粹、赤裸、如同深渊般吞噬一切的黑暗杀机!

悲痛?那太奢侈了!此刻唯有杀!唯有血!唯有将眼前这无尽的人潮,连同这片天地,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

“死——!!!”

一声短促、低沉、却如同地狱号角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出!

“虎痴”巨刀再次扬起!这一次,不再是精准的劈砍,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刀光不再追求效率,而是追求最彻底的毁灭!

横扫!竖劈!斜撩!

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令人心悸的呼啸风声,将身前数丈内的空间化作死亡的禁区!无论是人是盾,是矛是甲,尽数在狂暴的刀光下化为齑粉!他不再闪避,不再格挡,任凭敌人的刀枪在他身上增添新的伤口,他只管前进!前进!

用敌人的血肉铺路,用毁灭的刀光开道!他巨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在密集的黄巾人潮中硬生生犁开一条由残肢断臂和粘稠血浆铺就的死亡之路!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要将这承载着兄弟血仇的城墙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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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高处,虎贲校尉张鼎,如同铁铸的雕塑般矗立着。他目睹了许勇被吞噬的瞬间,目睹了许定喷血疯魔的惨状,目睹了许褚化身毁灭凶神的狂暴。更看到了沮授那文士单薄的身影在刀光箭雨中踉跄,华歆那老迈的身躯被血污浸透的官袍,还有自己麾下那些身披玄甲、曾随他征战四方的虎贲锐士,如同投入熔炉的精铁,一个个在黄巾狂潮的拍打下崩折、消融。

一股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城楼后方一处堆满断箭残矛、相对僻静的角落。背对着那片修罗杀场,那震天的厮杀、惨嚎、临死的诅咒,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他抬起手,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猛地将头上那顶沉重的玄铁盔(汉代高级将领头盔,覆面护颊)摘下!冰冷的铁盔入手沉重,边缘处,几点粘腻、尚带一丝微弱余温的灰白与猩红混合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他亲兵队率陈桐迸溅的脑浆和鲜血!

这位以铁血刚毅着称、统御天子亲军的虎贲校尉,宽阔如山的双肩,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那只布满厚茧、曾无数次握紧刀剑、勒紧缰绳的手,此刻竟也在微微颤抖。他用带着铁甲手套的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怆,轻轻抚过那头盔冰冷的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陈桐年轻头颅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那个曾跟在他身后,眼神明亮、声音清脆地唤他“将军”的年轻人……

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滔天的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堤坝,直冲喉头!他猛地闭上双眼!两行滚烫的、浑浊的泪水,如同熔化的铁水,无法抑制地冲破紧闭的眼睑,沿着他那张如同刀劈斧凿般刚毅、此刻却布满尘土血污和深深疲惫的脸颊,无声地、沉重地滚落!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头盔铁面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与远处震天的厮杀形成诡异的对比。

这软弱,如同巨石压顶,沉重得让他几乎弯下腰去。但他只允许它存在了三个沉重的呼吸!如同濒死者贪婪地吸进最后三口空气!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那眼中所有的悲恸、脆弱、乃至作为“人”的软弱,都已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绝彻底冻结、封死!他猛地抬手,用冰冷的铁甲护臂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与血污,在那刚毅的面容上留下几道粗暴的暗红印记。

然后,他动作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将那头盔重新扣上头顶,系紧颚带。冰冷的铁甲贴合肌肤,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与沉重。

他缓缓转过身。

当他重新面对那片血肉磨盘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如同钢铁浇筑、寒冰封冻般的冰冷决绝。那是一种超越悲痛、超越愤怒,只剩下纯粹意志与责任的铁血姿态。他大步走向一名同样浑身浴血、眼神中带着恐惧与茫然的传令兵。

张鼎伸出带着铁甲手套的手,并未用力,只是如同铁钳般稳稳按在传令兵颤抖的肩膀上,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力量,瞬间让几乎崩溃的传令兵找回了一丝支撑。

他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从铁砧上锤打出来,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传令!”

“凡伤兵,手足尚能动弹者,即刻编入辅兵营!运送箭矢、砖石、滚木!若金汁尚存,亦需运送!拆!给本将继续拆!靠近城墙五十步内所有屋舍,无论贫富贵贱!梁柱、门板、青砖、瓦片、乃至灶台石块!凡能砸死贼寇、延缓其登城之物,尽数运上城头!敢有阻挠迁延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在血泊中挣扎指挥的沮授和华歆,声音依旧冰冷如铁,却透着一丝对文臣最后尊严的保留:

“告知沮公、华公:着其组织城内所有妇孺老弱,熬煮粟米稀汤,烧滚沸水!再搜罗全城所有布帛,撕作绷带,以沸水煮过备用!告诉他们,此亦是守城!”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战场,落在了东门那如同血魔般的典韦和西门那化身毁灭凶神的许褚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晓谕典韦、许褚:彼等所守之地,即为邺城命门!人在寸土在,人亡尸堵门!告诉他们,我张鼎的将旗……就在这城楼之上!城在旗在,城亡旗焚!”

“告诉所有还能喘气的虎贲营弟兄……”他的声音再次顿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铁砂,再开口时,那冰冷的声线里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金属断裂般的嘶哑悲鸣,“身后……已无退路!唯……死战!方有生路!死战!!!”

军令如冰刀,斩断了最后一丝软弱与幻想。

邺城,这台巨大的血肉磨盘,已流尽了血泪,榨干了最后一丝元气。

张鼎正用冰冷的命令,将这残破城池连同城中残存的所有生灵,一同推上那最后的、绝望的祭坛。要么在毁灭中重生,要么在毁灭中……化为齑粉!

“通知沮公、华公,组织城内所有妇孺老弱,熬煮米汤、烧开水!再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布条,撕成绷带!”

“告诉典韦、许褚!他们的位置,一寸也不能退!告诉虎贲营的兄弟们…我们…没有退路!”

他的命令依旧冷酷,却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悲壮。他知道,邺城已经流干了血,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黄巾军的攻势依旧如同海啸般汹涌,看不到尽头。他只能用人命去填,用血肉去堵,用这摇摇欲坠的城墙,去赌那一丝渺茫的生机,或者…一个壮烈的终局。

他望向城外那无边无际、如同蝗虫般涌动的黄巾人潮,望向远处那面在血色烟尘中若隐若现的“地公将军”张宝的大纛(dào,主帅的大旗),眼神冰冷如刀。他知道,那个手持昆吾剑遁走的“大贤良师”张角,他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片战场,驱动着这数十万走向毁灭的灵魂。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并非豪言壮语,而是邺城内外,所有生灵正在用生命书写的、残酷而真实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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