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市局刑侦队的办公桌上。
包月将那份薄薄却重如千钧的终检报告推到陈北安面前时，指尖还带着文件纸特有的粗糙触感。
灯光在报告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把那些冰冷的文字照得愈发刺眼——左手手腕的割痕深浅不一，新伤叠着旧疤，像一道道被生活反复撕裂的伤口；抗抑郁药物的残留剂量足以证明长期服用的事实，精神病科的就诊记录更是用最冷静的笔触，记载着茉莉与重度抑郁抗争的日日夜夜。
“从十二楼跳下来时，楼下没有任何缓冲物。”包月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肝脏破裂的位置集中在右叶，胃壁有大面积出血点，这些都是高空坠落时内脏受剧烈冲击的典型特征。最致命的是头部重创，落地时应该是头部先着的地，颅骨碎裂的程度……基本是瞬间死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报告上“脖颈勒痕”那一行，“不过这勒痕很奇怪，边缘不规整，像是被人用手掌掐出来的，皮下出血的时间线显示，应该是坠楼前半小时内形成的。”
陈北安捏着报告的指节微微泛白，纸张被攥出几道褶皱。
他抬眼看向窗外，夜色里的城市霓虹闪烁，却照不亮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角落。“割腕、抗抑郁药、重度抑郁……这些确实能指向自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勒痕和瞳孔不会说谎。”
坐在对面的顾登立刻点头附和，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现场勘查的细节：“十二楼天台的栏杆有几处明显的摩擦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蹭过，我们提取了残留物，还在等化验结果。但奇怪的是，天台上除了茉莉的脚印，再没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不管是灰尘还是泥土残留，都只有她一个人的。”他顿了顿，眉头拧成个疙瘩，“更邪门的是楼梯间和电梯的监控，我们调了前后三小时的录像，根本没拍到茉莉上十二楼的画面。她就像凭空出现在天台上一样。”
“凭空出现？”陈北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要么是监控被人动了手脚，要么是她走了我们没注意到的路。”他忽然抬眼，目光锐利如鹰，“还有瞳孔。法医报告里写了，死者瞳孔收缩得很厉害，这是极度惊吓的生理反应。
如果是自杀，跳楼前或许会绝望、会痛苦，但绝不会是这种被吓坏的样子。”他将报告合上，发出一声轻响，“茉莉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是被人弄下去的。”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些，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带着水汽的风卷着后山的松涛声扑面而来。
陈北安和顾登踩着露水打湿的石阶，一步步走进双喜花园后山的密林里。
山路两旁的野草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沾在裤脚边，带来一阵沁骨的凉意。
“如果真是李之贤干的，他当晚肯定得赶紧跑。”顾登一边拨开挡路的树枝，一边分析道，“小区前后门都有监控，打车会留下记录，最保险的就是走后山。这里白天不少人来爬山，踩出了好几条近路，既隐蔽又好走，半小时就能绕到三公里外的国道。”
陈北安没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泥土路上混杂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大多是附近居民的运动鞋印，被露水浸得有些模糊。
他的视线掠过路边的灌木丛，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湿痕。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动轻轻摇晃。
走到半山腰时，一阵风吹过，松树的虬根下露出一角白色的塑料。
陈北安脚步一顿，俯身拨开半掩的枯草——那是一个揉成一团的面包包装袋，上面印着四个鲜红的楷体字：“幸福到来”。
“这面包店……”顾登凑过来，眉头猛地一挑，“不就是李之贤家开的吗？西京就这一家，在他们小区门口。”
陈北安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包装袋，对着阳光仔细看着。
袋口的封口处印着一串日期，墨迹清晰——正是茉莉坠楼那天的日期。
他指尖摩挲着包装袋上有些磨损的字迹，声音低沉：“这家店的面包都是当天现做现卖，附近居民说过李之贤他们家的面包之所以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新鲜，不让隔夜卖，所以包装袋上的日期从来不会作假。”
风又吹过，松针簌簌作响。
陈北安举着包装袋，目光顺着山路往深处望去。
晨光穿透密林，照亮了前方蜿蜒的小径，仿佛能看到那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曾在这里停下脚步，匆忙撕开面包袋，用食物来压下心底的惊惶。
“他从这里跑的。”陈北安把包装袋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密封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去查李之贤那天的行踪，尤其是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还有，把天台上的摩擦痕迹残留物加急化验，对比李之贤的衣物纤维。”
顾登立刻拿出手机记录，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
山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越来越亮，照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寒意。
那个印着“幸福到来”的面包袋，像一个无声的证人，在寂静的山林里，悄悄揭开了案件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