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姬分身一步踏入那旋转的光涡时，预想中的知识洪流或传承秘境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空”。
并非虚无，而是一种被彻底剥离、彻底净化的空灵。
她仿佛坠入了一片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纯白之境。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甚至连她自身的存在感都变得稀薄起来。
作为曾经统御一方的红树之王，她习惯于磅礴的能量、血腥的征战、以及众生敬畏恐惧的目光。
此刻这种绝对的“空”，反而让她那由杀戮和吞噬构筑起的强大心神，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衡。
“装神弄鬼！”红姬分身冷哼一声，猩红的眼眸警惕地扫视四周。
她试图调动力量，却发现体内的血猽妖力如同沉眠的火山，虽在，却难以引动，仿佛被这片空间本身的规则所压制。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若只是这等迷惑心智的幻境，那未免太让她失望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纯白之中，忽然有一点微光亮起。
那光芒并非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照彻一切迷雾。
微光迅速扩大，演化成一幅清晰的图景——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生机勃勃的古老森林。
巨木参天，藤蔓如龙，浓郁的生命精气几乎要溢出画面。
而在森林的中心，一株尚且稚嫩、却已初露峥嵘的赤红色树苗，正舒展着叶片，贪婪地吸收着阳光雨露，与周围万千植物竞争着生存空间。
它坚韧，它渴望，它带着一种原始的、想要向上攀爬、吞噬一切光芒的本能。
红姬分身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无数岁月之前，尚未诞生灵智，只是凭着本能生存的……她自己。
景象再变。
赤红树苗历经无数风雨雷火，艰难成长，终于开启灵智，懂得了汲取地脉灵气，懂得了吞噬其他弱小生灵的精华为己用。
它开始变得强大，躯干越发粗壮，根系蔓延如网，赤红的叶片如同染血。
它学会了杀戮，学会了征服，将周围一片片森林化为自己的血食牧场。
它兴奋于力量的膨胀，沉醉于生命的收割。
那是她最初的道，吞噬与成长之道。
画面流转的速度加快。
她化形，她征战，她建立势力，她称王一方。
脚下的尸骨堆积成山，敌人的鲜血浇灌着她的王座。
她的力量越来越强，手段越来越狠辣，心肠越来越冷硬。
她坚信，唯有吞噬，唯有掠夺，才能让自己不断变强，才能屹立不倒。
她看到了自己与众多强敌的厮杀，看到了自己吞噬一颗颗星球本源后的满足，也看到了……那道将她彻底镇压、打入无尽沉眠的恐怖皇级身影。
那场惨败，是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景象到此，微微停顿。
那纯白的空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这条路，对吗？一直走下去，能超越那个击败你的存在吗？能触及真正的皇级吗？
红姬分身咬紧了牙，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本王之道，有何不对？！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资源，本王定能……”
她的声音在这空灵之地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纯白空间没有反驳，只是那幅景象悄然淡去。
紧接着，另一幅图景浮现。
那依旧是那株赤红巨树，称霸一方，吞噬万物。
它的力量确实在不断增长，体型越来越庞大，气息越来越恐怖，甚至超越了当年击败她的那个皇级存在。
但，它也变得越来越臃肿，越来越狂乱。
它的力量庞杂而冲突，体内充斥着无数未被完全炼化的怨念和杂质。
它的根系和枝干因为吞噬了太多属性相冲的本源而开始崩裂，它的意识在无数杂乱记忆的冲击下变得混乱而疯狂。
它变成了一株只知道饥饿和吞噬的、扭曲的、痛苦的庞大怪物，在星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流，最终……在一次吞噬了过于强大的能量源后，轰然炸裂，化为宇宙的尘埃。
一条路，走到黑，看到的却是自我毁灭的终点。
红姬分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这不可能！本王岂会……”
但那景象中蕴含的那种“真实感”，那种推演的逻辑，却狠狠击中了她的内心。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纯粹依靠吞噬掠夺，根基不稳，隐患极大。
只是她从未敢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去面对这个后果。
“那你告诉本王！该如何？！”她有些失态地对着空白的空间低吼，像是在质问这卷书阁，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纯白空间依旧沉默。
但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化。
这一次，画面分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每一片都闪烁着不同的光芒，映照出不同的可能性。
有的碎片里，那株赤红巨树不再盲目扩张，而是开始精炼自身的力量，将吞噬而来的精华去芜存菁，反复锤炼，使得主干虽增长缓慢，却愈发坚韧璀璨，如同赤晶琉璃。
【专注于“质”，而非“量”。根基稳固，方承万钧。】
有的碎片里，巨树开始领悟生命的循环。它依然吞噬，但也会反馈。它吞噬腐朽与死亡，转化为精纯的生命能量滋养一方土地，与之形成共生。它开始理解“生”与“死”并非对立，而是一个循环。它从纯粹的掠夺者，逐渐转变为一方区域的守护与循环之心。
【吞噬并非终点，转化与循环才是大道。予取予舍，方得长久。】
有的碎片里，巨树不再执着于本体力量的无限增长，而是开始感悟天地法则，将自身意志与火之法则、生命法则甚至杀戮法则相融合。它的力量开始带上法则的威严，一举一动引动天地之力。
【力量源于自身，更源于天地。契合法则，言出法随。】
还有的碎片里，巨树甚至选择了另一条极端之路——兵解自身，将无数年来积累的庞大但杂乱的能量散归天地，只留下一缕最纯粹的本源意识，遁入轮回，寻求新生。
虽然一切从头开始，但那新生的幼苗，却通透纯净，潜力无限。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褪去芜杂，方见真我。】
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选择，如同星辰般在红姬分身眼前闪烁。
没有一条是确定的康庄大道，每一条都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每一条，似乎都指向比那条“吞噬到自我毁灭”之路更远的未来。
红姬分身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狂傲与偏执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卷书阁没有直接给她答案，没有灌输给她任何具体的功法或秘术。
它只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将她固有的道路尽头展示给她看，然后为她打开了无数扇可能性的窗户。
选择哪一扇窗，走上哪条路，依然在于她自己。
这比直接得到一部皇级功法，更让她震撼，也更让她……茫然。
她一直以来的信念被动摇了。
“本王……错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带着一丝苦涩和难以置信。
但她毕竟是红姬，是曾经的王。
短暂的迷茫之后，她那坚韧的意志开始重新凝聚。
“不，本王没有完全错！”她眼神逐渐恢复锐利，“弱肉强食依然是宇宙铁律！吞噬与掠夺依然是快速强大的捷径！错的是方式，是后续的处理！”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的碎片景象。
“精炼自身……领悟循环……契合法则……”她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以往许多修炼上的困惑和瓶颈，在这一刻竟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不需要完全抛弃自己的道，她需要的是……修正、完善和升华！
如何精炼？如何领悟循环？如何契合法则？
这些具体的法门，需要她自己去探索，去实践。卷书阁给了她方向，却不会填鸭式地塞给她过程。
就在这时，所有景象突然消失，纯白空间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一篇由光芒凝聚而成的、极其复杂晦涩的古老经文，缓缓出现在她面前。经文的文字她并不认识，但其蕴含的意境却直接涌入她的意识。
那并非具体的修炼功法，而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淬炼提纯本源】的秘法纲要，以及若干关于【火系法则】与【生命法则】交融的碎片感悟！
这些东西，正好对应了她刚才所看到的某些“可能性”碎片，完美契合她当下的需求！
就像在她最渴的时候，递给了她一个空杯和一张取水的地图，而不是直接给她一碗水。
红姬分身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立刻盘膝坐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篇经文和感悟之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理解、推演起来……
……
黑店大堂。
陆川似有所感，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居然能卡在道心境？啧！这也算是奇葩了。”
“还看到了‘万衍可能性’……心高气傲的红树丫头，受到的冲击不小吧？”
他晃着躺椅，自言自语。
“不过，冲击越大，收获才可能越大。直接给你皇经帝典，反而落了下乘，会让你永远无法摆脱前人的桎梏。唯有看清自身，明悟得失，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哪怕只是得到一个模糊的指引，才是真正通往‘皇级’乃至更高境界的正路。”
“这《淬源凝火篇》残章和法则碎片，倒是正好适合她目前的状态。能领悟多少，能走出多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
他看了一眼卷书阁的方向，又看了看另一边璃塔，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人和人是不同的，更别说人和树了。
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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