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重叠的世界
雾气在池塘边缓缓流动，像一层薄纱般笼罩着这片空间。
沙优站在水边，看着池面上飘散的白雾，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某个不真实的世界。
空气很安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微凉的水汽凝结在她的睫毛上，带来一种潮湿的触感。
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唯有脚边的池塘泛着微弱的光泽，倒映着若隐若现的天光。
这时，对岸的雾气忽然泛起涟漪，一个人影渐渐浮现。
沙优屏住呼吸，那是一名穿着深蓝色制服与灰色格裙的少女。容貌与她一模一样，琥珀色瞳孔中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哀愁。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结子...…？”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沙优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喉咙发紧：“不可能，你明明都已经死.....”
话说到一半，她却愣住了。
不对，为什么要说“不可能”？
结子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她们上个月才刚在LINE上聊过天，约定好等放假以后要在东京见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却是否定？
“记忆开始苏醒了呢。”对岸的少女微微歪头，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那些被改写的时光。”
这句话仿佛某种开关，瞬间触发了剧烈的头痛，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开始在沙优脑海中碰撞。
阳光刺目的午后，教学楼的天台上，结子坠楼时的制服裙摆在风中飘扬。
金属护栏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而她伸出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对方。
与此同时，另一个画面却在脑海中同步播放。
夏季校园的楼顶，结子将便当盒推到她面前，说沙优酱果然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
两个画面在脑海中交错，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那么真实，却又互相否定。
剧烈的疼痛让沙优忍不住扶住额头，指尖已经沾上了冷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你们究竟是谁？”
“我就是原本的你。”对岸的少女缓步向前，双脚在池面上荡开细微的波纹，“是悠介改变一切之前的你。”
“改变？”陌生的词汇刺痛了沙优的神经，“什么意思？”
“他回到了过去，改写了我们的人生。”少女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在最初的时间线里，结子已经死了。就在我们的眼前，那个樱花还未完全凋谢的春天。”
话音未落，更多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画面一帧帧在眼前闪现，每一帧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教室里传来的窃窃私语，书包里消失的文具，课桌上写下的恶意诋毁，体育课后不见的室内鞋。
每当这种时候，结子总会露出勉强的笑容，“没关系的，沙优酱，等她们玩够了就会停下来的。”
看着受尽欺辱的好友，忍无可忍的沙优果断挺身而出，向那群欺负结子的人发起反抗。
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决定竟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那之后，结子受到的霸凌开始变本加厉，连她也成了目标，孤立无援的处境令她们身心俱疲。
结子的笑容一天天变少，眼神也愈发黯淡。每当见到沙优站出来替自己挡住恶意时，她眼中的愧疚便会加深一分。
那些曾以为早已遗忘的细节，此刻却鲜活得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一直到那个无可挽回的午后——
樱花纷飞的天台上，结子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哎，沙优酱，还记得我们刚成为朋友的时候吗？那时的你总是在笑，那么灿烂，那么耀眼。
我特别喜欢你的笑容，觉得那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可是现在......因为要保护我，沙优酱的笑容也不见了。
对不起，都怪我太懦弱了，总是依赖你的保护，如果没有我的话......“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这不是沙优酱的错，你要一直……笑着啊。”
她站在护栏外扭过头，脸上露出释然，像是要乘风飞翔一样展开双臂。
“不要！”沙优拼命地朝前跑去，但还是太迟了。
等她终于赶到护栏前时，结子已经不在那里了。望眼看去只有一片殷红，在纷飞的樱花中格外刺眼。
随之而来的是警察冰冷的询问，同学们闪躲的目光，以及母亲怀疑的眼神。
“——该不会，人真的是你杀的吧？”
这句话像诅咒般在耳边回响，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不要......“沙优痛苦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不要再给我看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滴落在池塘边的苔藓上。她看到水面泛起涟漪，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随波漂来，带着一抹柔和的光晕。
“但这就是真相。“少女轻声说。
“为了改变这一切，悠介回到了我们的高中时代。他阻止了那场霸凌，救下了结子，也间接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
沙优颤抖着抬起头，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了一些，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对岸的两个人。
结子还是那样，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脸上带着记忆中温暖的笑容。
“所以......”她深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彷徨，“北海道那段时光，那些平静又美好的日子，都是被重新安排的吗？”
“是的。“少女点点头。
“在新的时间线里，你成为了救下结子的英雄，也得到了家庭的关爱，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直到后来，你转来东京上大学，再次遇到悠介。”
“等等！”沙优突然想起什么，双眸微微睁大，“那天，我在北海道第一次见到悠介的时候......”
记忆中的画面无比清晰。
上学路上，旭川第六高等中学的校门前，加藤悠介的表情是那样复杂。惊喜，犹豫，怀念，错愕，以及不知所措的茫然。
当时的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你。”少女轻轻叹息，声音里带着某种怜惜。
“对他而言，你是他不惜穿越时空也要去拯救的人，但对那时的你来说，他不过是个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罢了。”
无数细小的片段突然有了全新的意义。
明明所有人都说她救了结子，可她怎么都想不起具体的经过。
他不是情绪化的人，却在发现自己忘记他时表现得那么痛苦。
他始终不肯与自己相认，又会将属于她的东西小心珍藏起来。
一切令她困惑的细节都有了答案——原来那些让她感到无比矛盾的地方，背后竟隐藏着这么惊人的秘密。
池塘的水面荡起涟漪，倒映出更多往事。
在校外教学的那天，加藤悠介及时出现在楼顶，阻止了那场原本会葬送结子生命的事件。
在媒体面前，他以雷霆手段揭开了发生在结子与自己身上的霸凌，让施暴者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在母亲一味迁怒于她的那个下午，他用一场事故彻底改变了母亲对她的态度，将她从快要崩坏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每一个关键的时刻，他都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改写着她命运的轨迹，却从未让任何人察觉。
“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沙优喃喃自语，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少女轻声说：“每次见到你，他都必须压抑自己的感情。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只能独自承受。”
“为什么他从来不告诉我？”
“说了你会信吗？你费尽周折地寻找真相，也不过才想起岩波同学那段经历，可他想要的是沙优，是那个跟他朝夕相处的女孩，你不是她。”
“……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我。”沙优紧咬着嘴唇，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因为我杀死了她的女孩。”
“你错了，他怎么会怪你呢？不管你的内在如何，你就是荻原沙优，你没经历过的事情又怎么能想起来？他只会一味惩罚自己，惩罚那个将你亲手扼杀的自己……”
少女幽幽地说：“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选择救你。因为你是他最爱的人，他不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甘愿为你付出一切，哪怕代价是付出十年生命。”
“生命……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改变过去不是无偿的，即使他拥有特别的力量，也要付出代价。”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原本时间线上的你。我能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他身上的那种力量。
我一直存在于你意识深处，清楚所有的一切。当你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到这片空间时，我将引导你找回过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沙优抬起脸问：“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他是不是会更幸福？”
“因为他太孤独了。”少女这样告诉她。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些未曾发生的悲剧，记得原本时间线里的痛苦，记得为了改变这一切所付出的代价，那样的结局太残酷了。
即使全世界都忘了曾经那个软弱的你，他也从未将你遗忘，而且还以你的名字成立了慈善协会，真的很让人心疼。”
沙优眼中有了片刻的失神，“我还有机会……能回到他身边吗？”
“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少女说。
“你可以选择继续活在新的时间线里，假装从未知道这些真相，也可以选择接纳这一切，忘记曾经的痛苦，接纳被改写的人生，接纳悠介的付出，就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样子，未免太不公平了……”
“悠介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现在轮到你了。你可以在很爱一个人的同时，依然选择和他说再见；也可以在时刻思念一个人的同时，仍然庆幸他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他都不会怪你。”
沙优怔怔望着女孩，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被改写的悲剧并非消失了，只是有人为她扛起来了。
正因为明白她内心的痛苦，加藤悠介才会跨越时空；正因为知道幸福的珍贵，他才会甘愿默默守护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连忙低下头，眼底变得有些酸涩。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每次见到悠介时，心里都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真正爱他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每次看到悠介的眼神，我总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看着别人，原来他看的人一直是你。”
少女静静望着她，平静的眸子里隐然掀起一丝波澜。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了。”沙优抬起头，泛着泪光的眼睛里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每当我做出和从前一样的事情时，他都会愣住，然后又很快移开视线。那一瞬间的失神，是因为他想起你了吧？”
少女不由自主地错开眼神，“别这么说，他付出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拥有幸福的人生……”
“可是这样的幸福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沙优用颤抖的嗓音打断她。
“你每天早上都为他准备早餐，他到傍晚又会去接你下班，和他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明明都是属于你们之间的回忆，而我却像个冒牌货一样，一直霸占着你们的过去。”
少女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过了良久，才用极低的声音回答。
“……我们是同一个人，不管哪边获得幸福，都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在他心里，我们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过得幸福啊！”沙优猛地拉高嗓音。
“如果只是为了让我获得幸福，就要让他永远压抑对你的思念，这哪里算得上救赎？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所以——”
她擦干眼泪，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这具身体还给你，这样他就不用在回忆里煎熬了。”
少女身子一颤，神情有些动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不仅仅是让出身体那么简单......”
“我知道。”沙优重重点头，“这意味着现在的我将不复存在，这具身体里所有属于我的记忆、感受，全部会消失。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而坚定，“比起让他永远活在这种折磨里，我宁愿选择离开。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你确定吗？”少女凝视着她，眼神里盛满复杂，“这片空间是因为我才能维持的，一旦你把身体让给我，这里就不会存在了，你可能会永远消失。”
沙优轻轻眨了眨眼睛，故意笑着说：“什么嘛，那不就是让一切回到正轨吗？反正我本来就不该出现，现在也只是让一切变回原样而已，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补充一句。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请你以后每一天都要让悠介感受到被爱的幸福，不要再让他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了。”
“我明白。”少女哽咽着点点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池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沙优也不禁落泪，却还是笑着向前走去。
月光下，两个女孩对视着，泪水在她们脸上映出相同的痕迹。
两人面对着面，直到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沙优伸出双手，少女怔怔地看着她，最终十指相扣。她们额头相抵，泪水交融，仿佛都能看到彼此心中那个相同的身影。
“……我们都好爱他啊。”少女泣不成声地说。
“是啊。”沙优露出欣慰的微笑，声音里带着某种解脱，又充满祝福。
“我最爱的人就交给你了，记得一定要让他幸福哦。要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的份，还要更加更加幸福喔～”
“嗯、嗯！”泪水模糊了少女的视线，她颤抖着点头：“我答应你。”
沙优不再说话，安静地闭上双眼低下头，默默收紧了交扣的手指。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下个瞬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忽然化作了无数光点，记忆碎片如樱花般在空中飞舞，整片空间随之亮起耀眼的光芒。
那些快乐的、悲伤的、被改写过的和重新书写的记忆，所有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完美交织，最后全部涌进少女体内，编织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直到光芒彻底散去，池塘才恢复了平静。
水面上，黑色与红色的金鱼悠然游动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笼罩于这片空间的雾气也悄然散去，露出一条通往未知的路，彼端尽头是一扇发光的门。
少女望着那扇门，用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跑了起来，她越跑越快，就像在时光的长河中涉水而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