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绝壁之外并渐渐清晰时，令狐冲只感觉到时间仿佛凝滞和静止了。
然后，万丈深渊之外，那云海翻腾处，她便那么从那一团混沌的云雾里，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即便其脚下本是无依无凭的深渊，她却能如履平阶，任由素雅的裙裾拂过流云，就那么从容不迫地一步步走着，未曾惊起半分的涟漪。
这时，山风猎猎，吹动她绾发的青色丝带，也吹拂着她那张并不令人惊艳、却温润如玉的脸庞。
她看起来约莫还是四十上下年纪，眉目间已隐隐有了岁月雕琢的痕迹，但却更添一种澄澈的气度。
待走近时还能看到，其额头光洁饱满，双眉舒朗，一双眼睛澄静温和，不见丝毫的锐气，只有那种浅浅的、悲悯的神色，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的纷扰，却又宽容地将其化解那般？
恍惚间，令狐冲将对方的那朦胧的身影和脑海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很显然！
跟以前一样，来人还是那副让他无比熟悉的面容以及和善的模样，眉眼间也是透着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慈爱，还有就是那份与生俱来的温婉与端庄。
而唯一不同的是：她就那么一步步踏空而来，姿态舒缓优雅，不像施展轻功，却更像是在自家庭院中闲庭信步，周身并无凌厉迫人的气势，却又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宛若月华般的光晕，直接将令狐冲给看傻眼了。
很显然，那份凌空虚渡的本事，他令狐冲的绝对是不会的，也不敢去想象是怎样的一种仙术！
当然了，这些统统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看到对方后，令狐冲精神一震，然后赶紧摆正了跪拜的姿势，就那么恭恭敬敬地朝着来人深深拜了下去并磕了一个响头。
“师娘——”
“您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说着说着，令狐冲直接忍不住悲鸣着呜咽起来。
是的！
来人不是谁，赫然就正是华山派掌门岳不群的妻子，当年江湖人称「华山玉女」的宁中则，同时也是将令狐冲从小养大的养母兼师娘！
“哎——”
“痴儿啊……”
见状，宁中则也不由有些感慨唏嘘。
“师娘——”
也许是心有所感，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后悔了？总之，令狐冲继续匍匐在地并连声呜咽着。
“……”
而宁中则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也不急着说话。
许久，她才幽幽问道：
“冲儿……”
“你今日可后悔了？”
令狐冲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师娘那有点‘怒其不争’的眼神后，一时间只觉悲从心来。
“我——”
然后，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的他，便干脆继续拜了下去并继续呜咽着。
毕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稀里糊涂就走到了现如今的这个近乎‘众叛亲离’的地步，要说不后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后悔也晚了，毕竟儿女都五六岁了，他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的。
“师娘！！”
所以，除了继续哀嚎祈怜之外，他能做的就并不多。
“你啊你！”
“你让师娘说你什么才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看到令狐冲现如今的模样，宁中则心下自然是有些不忍的。
毕竟，令狐冲可是她和丈夫岳不群收养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一把屎一把尿当儿子喂养大的，完全可以说是她的儿子，她对令狐冲的疼爱可一点都不比女儿岳灵珊要少多少。
“呜——”
令狐冲不管那么多，好不容易找到个宣泄口的他自然是使劲哽咽着。
“师娘！”
“师父是不是将我逐出师门了？”
“这几天我一直上不了山……”
“唉！”
“你师父说了，说你和我们的尘缘已了，不许我们再出来见你。”
“还有，你那小师妹也已斩断尘缘，眼下正在闭关冲击金丹，我给她传信她也不回，想来是不打算见你了的。”
“我原本也是不打算见你的，只是……”
“结果我还是忍不住下来了。”
“！！”
“师娘！！”
听到这，令狐冲心下大悲，于是继续哽咽磕头着。
“好了。”
“起来吧……”
见状，宁中则赶忙伸手，将令狐冲缓缓扶起。
然后顿了顿，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的她便再次忍不住哀叹和劝诫道：
“往日种种，都是你自己选的，莫要怨人。”
“唉——”
“想当初，你有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不选，有爱慕你的恒山仪琳师妹也不选，偏偏选了个魔教的……”
“当初你要是在仪琳和珊儿之间选一个，你都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凭白失了大好机缘……”
闻言，令狐冲赶忙上前两步继续跪了下去。
“！！”
“师娘，徒儿知错了！”
然而，宁中则只是摇摇头，然后也不再去扶起对方。
毕竟令狐冲是她们夫妻亲自抚养长大的，别说是区区拜几下了，即便是对方多跪几天她也都受得起。
“错也罢对也罢，那都是你选的，多说无益，你也不用再去纠结这些。”
“你师父左右是不愿见你了的，你风太师叔祖也是……”
“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别说人家一个恒山的小尼姑了，就连剑宗的人和山上的厨子都比你命好，亏你还是华山派的大师兄呢！”
“唉！时也命也？”
说到这，宁中则就再次感慨唏嘘起来。
“……”
见状，令狐冲犹豫了一会，就再次连磕了三个响头并哀求道：
“师娘！”
“徒儿想重归华山，望师娘恩准！”
这事情说出来是很丢脸的，甚至有些恬不知耻，但为了自己的那对儿女，令狐冲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以前，他是个江湖浪子，不懂什么是天下父母心，但现在他懂了，那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在他有能力的情况下，他可以豁出去一切，将最好的东西找来并给予他们！
“不……”
“晚了。”
然而，宁中则却摇了摇头并轻声叹着。
“我……”
令狐冲面色一僵，然后想了想，便退而求其次并再次叩拜哀求起来：
“师娘！”
“那让徒儿上山见师父最后一面吧！”
只要能上山，再哀求几下，即便自己一家子不能留在华山，那求得师父或者六师弟陆大有心软，将自己的一对儿女收入门下也好。
毕竟他知道的，虽然小师妹肯定是对自己无比失望，但如果是哀求师父师娘和六师弟的话，那就不一样了，那就还是有一点机会的。
因为从师娘出来见自己他就知道，师娘还是心软，而师父最多就是懊恼自己罢了，等自己诚心去悔悟并认错，然后让师父消消气，接着再找六师弟，对方就肯定还是会愿意卖他这个大师兄一点点薄面，那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