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祯抱着宝丫下了山，他还有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宝丫也很乖巧的什么都没问。
天色已经全完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外头几乎没有还在闲逛的人了。
两人一路进了村子，景祯在距离宝丫家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停下，把人放下来。
宝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进去跟爹娘打声招呼，就说你和你二哥今晚在山上留宿了。”
“好。”宝丫点点头，也不多问，颠颠儿的跑进院子。
景祯斜倚着墙，抱臂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云家大门口，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但是乍一听到“段江”二字，他便再无法冷静。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叶璟华是为了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子，才会这般对他和哥哥痛下杀手。
却是不知，这一切竟然是因为母亲。
但不管是缘何而起，反正仇恨已经结下了。
而这次机会难得，若能一举扳倒叶璟华，那他之后的五年，便能安逸不少。
甚至，他可以慢慢的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和亲信。
知道南玄担忧他的安危，但为了自己和哥哥，他依旧愿意冒这个险。
哥哥如今身居高位，身边虎狼环伺，而他躲在远郊深山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
他真的当不下去了。
所以，就在宝丫说出那个怪人带了不少粮食来村里发放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想法。
大康北边，仓尘州这一带，郡、县、村落繁多，又远离京城，叶璟华发放了那么多粮食，哪来的？
不可能从京城调运，那么就只可能是地方上的常平仓。
常平仓，即地方官员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
地方官员按照朝廷的命令，于丰年高价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歉年再低价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
而仓尘州接连大旱三年，常平仓内于丰年储存的粮食，地方官早已低价抛售给了百姓。
如今粮仓空空，新的粮食还没下来，叶璟华自然也不可能从仓尘州的常平仓中调出粮食。
那么，便只可能是毗邻仓尘州最近的壶州了。
私自调出常平仓的粮食分发百姓，自然是大错。
但若是瞒的好了，及时补上，以叶璟华的身份，只要不捅到老头子那去，倒也无伤大雅。
可一旦事情被捅破，那便无法轻易收场。
景祯嘴角挑起一丝冷厉的弧度。
叶璟华为了找出他，还真是下足了功夫，不惜卖了这么大一个破绽给他，就为了引鱼上钩。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去做。
叶璟华敢赌，他也敢。
没有靠山，没有助力，只怀着一身孤勇，尽力一搏。
“小景哥哥。”
稚嫩清脆的声音，拉回了景祯的思绪。
他一低头，就对上宝丫莹润单纯的眸子：“嗯。”
宝丫见他望着自己愣住，不明所以，把一双小手又举的高了些：“喏，奶怕我们饿肚子，给我们拿了油葱饼吃。”
景祯这才注意到宝丫一双小手上托着一大张油纸，油纸上整整放了五大张喷香的，冒着油光的葱油饼。
显然，这是四个人的量。
景祯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老妇人颇有好感。
他抿了抿唇，从宝丫手里接过饼子，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然后又一把捞起了宝丫。
宝丫趴在他肩头，很是不解：“小景哥哥不吃么？”
她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呢。
“先带你去个地方。”景祯说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而后运起轻功，跃上房檐，身形迅速在月影下移动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已经来到了平安镇。
夜晚的平安镇与白天全然不同，街上灯火通明，灯笼高挂，街边铺子人声鼎沸，夹杂着来往行人和店家的说笑吵闹，呈现出一派金翠耀日，罗绮飘香之景。
宝丫此时已经从景祯的怀里跳了下去，她惊喜的望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平安镇，小嘴张的大大的，半天都没合上。
景祯觉得有趣，问她：“看呆了？”
宝丫兴奋的点点头：“小景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灯火通亮？”
景祯扶额：“是灯火通明。”
两人在穿梭在街上，行至一家匾额写有“饮子”二字的铺子前，景祯停住，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串铜钱，递给了里面的掌柜。
“来两提桂花饮。”
“小公子稍等，马上好！”掌柜的接过铜钱，眉眼皆笑开。
片刻后，递过来两个装满了桂花饮的竹筒。
景祯接过，淡淡道了声谢，就带着宝丫离开了。
两人行了一段路，景祯又将她抱起，寻了个无人路过的偏僻巷子，足尖一点，跃上房檐，再几个纵跃之后，两人已稳稳落在一处小阁楼的最顶层。
顶层甚是安静，走廊上空无一人，身后的房间紧闭着门。
景祯带着宝丫就在走廊上放着的一套木桌椅上坐下来，将两竹筒桂花饮放在桌上，又掏出怀里尚且温热的五张大饼。
宝丫盯着他手里的大饼，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景祯笑了：“这里风景好。观景楼是平安镇上最高的阁楼了，站在这里能看见平安镇的全貌，我们可以边吃边看。”
“好啊，”宝丫笑得眉眼弯弯，“小景哥哥你太会找地方啦！”
被夸赞了，景祯微微勾了下嘴角：“我当初刚来这里不久，南玄那个老大叔就带我来过这。”
其实，这座观景楼是上上一任知县攒了许多年的银子，直到临卸任才凑够了银钱，请工匠修建的。
本意是平安镇清贫，也没什么好看好玩的地方，修了这座楼，逢年过节便供百姓看看烟火，赏赏花灯，若是有上级官员来访，便请到这里来吃饭闲谈，也不算薄待了。
香脆可口的葱油饼，清甜温热的桂花饮，一侧头，便能望见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香衣罗绮的行人。
再远眺，大片闪烁的灯火，汇聚成一片灯海，像星河璀璨，不似京城般繁华，却是沾染着烟火气的融融暖意。
宝丫手里拿着葱油饼，眼睛里全是这样的盛景，她扒着木雕栏杆，第一次拿着吃的却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