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落下,男人的身体化作点点微光,最终再次凝聚为一个蓝色光点,重新落入于柚柚的体内。
小鸥睁大双眼,茫然地看着男人消失的位置,并未理解这个陌生人的意思。
风吹得有些冷了,小鸥回过神来,目光投向不远处仍然匍匐在地面的于柚柚。
四周的人群仍然像石像一般静止不动,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于柚柚。
于柚柚攥紧掌心,继续撑起残破的身体,朝着小鸥的方向爬去。
像是一条渴望归巢的小鱼,迫不及待、满心满眼地游向唯一的港湾。
可她的身体是如此沉重,行动是那样艰难。
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步,却像是横亘着数千年的时光。
小鸥心中那种无名的钝痛再次蔓延,她的双眼泛红,窒息感如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咙,水汽在她角膜上凝聚,化作泪珠滚落。
她步履蹒跚地朝着于柚柚跑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她终于来到于柚柚的身旁。
她踉跄地跪在于柚柚身前,抬起双手想要拥抱她。可她的手却始终悬空,不知该从何触碰这伤痕累累的身体。
于柚柚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视线越发模糊。
眼前小鸥小小的身影与妈妈的身影逐渐重合,她顺着温度来源,习惯性地爬到小鸥的怀中,像婴孩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
“抱抱我吧,妈妈。”
她蜷缩在小鸥温热的怀中,像是胎儿蜷缩在妈妈温暖的子宫中。
“好痛啊,妈妈。”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可嘴中仍然在反复低语着。像是受伤以后向妈妈哭诉的孩子,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疼痛。
小鸥并不明白于柚柚为什么会这样叫她,明明之前于柚柚强迫她玩过家家游戏时,在游戏里还非要扮演她的妈妈。
或许是于柚柚已经痛到神志不清,还将游戏当做现实。
神志不清到忘记了自己扮演的是妈妈的角色,误将自己当做了孩子。
而更大的可能是,人类在死亡之前,意识会变得错乱。
小鸥想,于柚柚应该也要死了,所以她才会意识不清。
疼痛如潮水一般涌来,小鸥的胸口里像是被扎了一把刀子,又在其中不断翻搅,让她痛到弯下腰。
小鸥的眼泪不断落下,她哭得比其他小孩少太多。可在这一刻,她几乎是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于柚柚的脸上,她睁开眼,缓缓抬手,用裸露的手骨去触碰小鸥的脸颊。
“不要哭了,妈妈。”
于柚柚的思绪不断下坠,在混沌之中,她模糊地想:
妈妈,为什么你总是在为我哭泣呢?
是否是像你所说的,孩子是妈妈用爱孕育出来的灾祸。
所以降灾才会回到你的身体,所以你才会总是为我流泪。
小鸥看着逐渐阖上双眼的于柚柚,手足无措地喊道:
“不要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你会死的。”
“不会死的。”于柚柚气息微弱,用小鸥凑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只是太累了,让我睡一觉吧。”
“不行……不能睡。”小鸥托着于柚柚的脸颊,支撑起她的身体,茫然地看着一片静寂的世界。
“救救她……”
刚刚出现的那个男人也是神明吗?为什么不能来再救于柚柚一次。
“谁能来救她……”
为什么她唯一拥有的神力是降灾,为什么她只会带来灾祸,为什么她救不了于柚柚?
小鸥哽咽着拥抱着于柚柚的头颅,眉宇因为哭泣而紧皱成一团,眼泪不断地滴落在于柚柚的脸颊上。
“谁能来救救她?”
在小鸥茫然地不停向天空大地追问时,她的手腕上陈旧的疤痕毫无预兆地裂开,血液从伤口处流下,掉落在于柚柚的身体上。
“不能落在她身上……”小鸥急切地伸手去接那些掉落的血液,“不要给她带去灾难。”
可血液无法挽留地从小鸥的手缝中渗落,滴落在于柚柚胸前可怖的窟窿处。
奇迹般的,这些散落的血液在触碰到于柚柚血肉的瞬间,竟然唤醒了于柚柚自身的血液。
于柚柚的血液拧成一股,顺着小鸥的血液向上延展,最终与小鸥流下的血液缠绕在一起。
她们的血液交联,如同久别重逢的溪流,不断地交汇、融合。
而随着血液的融汇,于柚柚残缺的身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血肉。
小鸥表情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连接着她的手腕与于柚柚胸口的血液,又看向于柚柚长出新肉的身体。
这只会带来灾祸的血液,竟然在修复于柚柚的身体。
小鸥眼中涌现出几分欣喜,她毫不犹豫地拿出刀在自己手腕上划出几道新的伤口,让血液交融的速度加快。
她看着于柚柚逐渐长出新的肢体,终于停止了哭泣。
在静寂之中,于柚柚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两人之间连接的血液。
这如绳索般相连的血液,像是一根从未被剪断的脐带,将她们重新联结起来。
她像是还在子宫内被孕育的胚胎,妈妈的血液通过这根脐带传输给她,滋养出她的血肉,她的身体。
于柚柚的头枕在小鸥的胸前。
她听着小鸥胸腔里的心跳声,“咚”的一声,“咚咚”一声。这声音恍如从她的胸中响起,如同她空缺的胸口处再次长出了一颗心脏——她们正共享着一个心跳。
于柚柚缓缓转动眼球,抬头看向小鸥专注的脸庞。
原来是这样,妈妈。
我的血液来自你的血液。
而降灾会以同样的方式回到我的身体。
于柚柚用新长出的手将小鸥抱住,眼中滑下一颗泪珠。
妈妈,抱紧我吧。
用你的身体将我环抱,像我还在你的子宫中时那样,将我紧紧地抱住。
妈妈,你用你的血液将我重新孕育。
我将再次长出血肉,长出骨骼,长出肌肤,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