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吧！”
一声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正在商量组队事宜的三人闻声同时转头——只见兆明红着脸站在角落，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脚尖还在地上轻轻碾着，那副腼腆的样子和他在游戏里操作时的果断判若两人。
木河愣了一下，指着他不确定地问：“你…你不是荣耀王朝战队的吗？他们可是强队，怎么突然想加入我们？”
兆明挠了挠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哎，那战队看着厉害，其实早就没冲劲了。老队员都捧着自己的打法不放，新人根本没机会说话，我待了半年，技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抬眼看向文妍霞，眼里闪着真切的光，“但刚才看你们队长打一局的功夫，比在荣耀王朝待半年学的都多。再说了，他们队里人多如牛毛，少我一个真不算什么，可我真的想跟着能学到东西的人好好打一场。”
他这话刚落，旁边突然炸出两个更响亮的声音：“他都行？那我们也加入！”
众人循声看去，田伟松正拍着胸脯往前站，蒋洪也梗着脖子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满是“这事包在我们身上”的笃定。
文妍霞忍不住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两人：“你们两个…会玩这个游戏吗？”
木河也跟着笑：“是啊，我记得你们俩不是天天泡在《地下城与勇士》里搬砖吗？什么时候偷偷练过这个了？”
“嗨，这有什么难的！”田伟松把胸脯拍得更响了，t恤下的排骨都跟着颤了颤，“不就拿着枪找人打吗？跟当年玩cS差不多意思！瞄准开枪谁不会啊？再说了，咱哥们儿反应快，上手肯定比谁都快！”蒋洪在一旁使劲点头，嘴里还嗯嗯地应着，生怕别人觉得他没底气。
木河看了看一脸恳切的兆明，又瞧瞧摩拳擦掌的田伟松和蒋洪，最后对上文妍霞无奈又带点笑意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乱糟糟的提议里藏着股热乎乎的劲儿。他伸手抹了把脸，把网吧里呛人的烟味都扇开些，朗声说道：“行！既然大家都想玩，那就一起试试！”
窗外的夕阳正斜斜地淌进网吧，在积着灰的电脑屏幕上投下金红色的光斑。就这样心之钢战队就这么在这间嘈杂的小网吧里，带着点莽撞，又带着点热血，悄悄成立了。
“你…又要回去了么？”木河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网吧斑驳的桌沿，目光黏在文妍霞收拾背包的手上，像是想把这瞬间攥得久一点。
文妍霞正把键盘塞进背包，闻言回头看他，嘴角弯起个玩笑的弧度：“不然呢？难不成今晚去你家睡？”
“唰”的一下，木河的脸腾地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滚烫的色泽。他慌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太好吧？我家就一张床，而且我妈可能会……”
“哈哈，傻小子。”文妍霞被他这副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逗你呢，还真信啊？”
笑声落了，空气里又漫上一层说不清的涩味。木河垂着眼，手指绞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文妍霞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睫毛轻轻颤了颤：“快开学了…我也不知道…也许…”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回不来了”那四个字像块石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木河的心猛地一沉。他懂。就像他偶尔会想起的那个“另一个世界”，她和那个世界的自己一样，终究是要回到属于她的轨道里去的。积攒了一路的不舍突然冲破了理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文妍霞背包里的机械键盘硌得他胸口生疼，塑料外壳的棱角抵着肋骨，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仿佛想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文妍霞浑身一僵，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少年急促的呼吸，带着点网吧里泡面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却意外地让人慌乱。“木河…你怎么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对不起…”木河的声音闷在她的肩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你走…”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低着头不敢看她，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文妍霞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少年——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眼里的水光像碎了的星子，让她忽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木河。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涩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她的眼眶也红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也不想走啊…我也不想回到那个…那个没有你的世界…”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掉眼角的湿意，“可是…那个世界还有人在等我。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不能不管他们。对不起，木河。”
木河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镇定：“那…那我呢？那心之钢怎么办？你走了，谁带我们去打战队赛？”他知道自己在扯幌子，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能留住她的理由。
文妍霞看着他强装坚强的样子，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失落的小狗：“放心吧。小喘、兆明他们三个进步那么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我现在的水平。”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神亮起来，“而且，这边的‘文妍霞’也会陪着你们的啊。等她想起怎么打游戏，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只是没人说出口，那个“这边的文妍霞”，终究不是此刻站在这里的她。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铺满了天空。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拂过被晒了一整天的柏油路，把白日里蒸腾的热气卷走了大半，空气里终于有了些舒服的清爽。
文妍霞和木河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随着脚步慢慢缩短、交叠。到了车站门口，文妍霞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等我爸来接就行。”
木河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梢上，轻声说：“我…我在这儿陪你一起等吧。”
文妍霞被他这执拗的样子逗笑了，抬手捂着嘴，眼角弯成了月牙：“怎么，忘了上次你被我爸拧耳朵的事啦？”
“唰”的一下，木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指尖碰到耳廓时，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阵不存在的热辣辣的疼。他想起另一个“自己”写在日记本里的事——刚来这个世界时，那个“木河”兴冲冲去找她，结果被她爸爸当成了纠缠不清的小混混，揪着耳朵教育了半天。
“那…那又不是我…”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好啦，听话。”文妍霞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快回去吧，晚了路上不安全。”
木河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好多没说出口的话。“好。”他应了一声，脚步慢吞吞地挪向斑马线，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站在路灯下的文妍霞。
她穿着浅色的t恤，背着那个装着键盘的背包，身影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笨蛋！看路！”见他差点踩空，文妍霞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语气里带着嗔怪。
木河慌忙稳住脚步，朝她挥了挥手，这才继续往前走。直到他的身影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文妍霞才缓缓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心里忍不住叹气：这家伙，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从小就是个让人操心的情种…
可她不知道的是，木河根本没走远。他刚转过街角，就一溜烟躲到了马路对面的报刊亭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透过报刊亭的缝隙，偷偷望着站台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路灯的光落在文妍霞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他就那么看着，看着她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看着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想再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
“喂喂喂，小子，你买不买东西啊？”
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炸响，木河吓了一哆嗦，猛地直起身子，后脑勺差点撞上报刊亭的铁皮顶。只见报刊亭的老大爷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个没卖完的冰棒，眼神里满是警惕，“我看你在这里猫了半天了，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木河脸一红，赶紧摆手：“大爷，没有没有，您别误会！我不是小偷，也不是来搞破坏的，我就是…在这儿看人。”
“看人？”大爷显然不信，眉毛挑得老高，把冰棒往柜台上一搁，双手往腰上一叉，“看什么人？这儿除了来往的车，就只有站台那姑娘了，你总不能是看路灯吧？”
木河被问得没辙，只好朝着马路对面努了努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诺…就看她。”
大爷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又转回头打量着木河，突然露出个“我懂了”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哦——”那拖长的尾音里满是戏谑，“原来你不是小偷啊，是个偷看姑娘的偷窥狂！”
“我不是！”木河急得脸都涨红了，脱口而出，“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大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眼睛瞪得溜圆，上上下下把木河扫了个遍，“看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顶多上初中吧？小小年纪就搞对象，这叫早恋！学校老师没教过你，这是不允许的？”他拍着柜台，说得正气凛然，活像个抓早恋的教导主任。
木河被他连珠炮似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索性耷拉下脑袋：“我…我说不过您。”他不想再争辩，转身就往更远处的树影里挪再躲远点，既能看到站台，又不会被大爷念叨。
可刚走没两步，他下意识回头望去，暮色里已经看不清文妍霞的脸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站台边，车灯晃了晃，文妍霞抬手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直到那辆车汇入车流，尾灯变成远处一个小小的红点，木河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对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站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转过身，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往家走，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说不清的踏实。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我到家啦”文妍霞的消息像颗小石子，在木河心里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他原本正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听见提示音的瞬间“腾”地坐了起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那就好，那就好！路上没堵车吧？”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又觉得这话问得多余，赶紧补了句“安全到了就好”。
“嗯嗯，不说了，我得赶紧把今天的事写到本子上去。”文妍霞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字里行间透着股急匆匆的意味。木河仿佛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大概正趴在书桌前，握着笔的手还带着点赶路的微颤，眼神里满是紧张，生怕稍一耽搁，明天醒来坐在这具身体里的，就不再是此刻的自己了。
放下手机，木河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从床头柜摸过那本厚厚的日记本。封面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里面的字迹时而用力得划破纸页，时而又轻得像随时会散开。他翻开熟悉的页码，目光落在那些记录着“另一个世界”的文字上，可只看了寥寥几行，就觉得喉咙发紧，再也读不下去了。
那些文字里，文妍霞的等待像根越勒越紧的绳——像清晨等到日暮的落寞，收到“他”结婚请柬时撕心裂肺的哭，还有每次穿越过来时，眼里那点既期待又惶恐的光……木河捏着日记本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泛白。他突然觉得文妍霞太可怜了，像被命运推着走的木偶，连一句完整的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就要背负着两个世界的思念辗转。
“啪”地一声合上日记本，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他恨那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恨他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一等，哪怕只是再回头看一眼；恨他为什么偏偏要和杨柔结婚，让文妍霞的等待成了一场空；更恨他明明拥有过她的青春，却把日子过得那么潦草，连本像样的回忆都没留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木河攥着日记本，胸口堵得发慌，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不管那个世界的故事有多遗憾，这个世界的他，绝不会再让文妍霞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