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寂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面对耶梦加得的指控，艾无常并没有说话。
她毫不避讳地回应耶梦加得的注视，却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秦尚远。
耶梦加得说的是事实。
她是神官。
说到底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在轮回中苏醒又沉睡的灵魂成为堕神的献祭。
只是她脑海中的这种使命感，好像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中几乎被消磨殆尽。
现在的她闭上眼，回想起很远很远的从前，就只剩下这个少年在白垩纪的某个下午，坐在阳光照耀的海边看翼手龙捕食腔棘鱼的画面。
白垩纪的大海碧波荡漾，他在孤独中苏醒又沉睡，赤裸的脚步丈量过这颗星球无数次。
“艾无常，谢谢你陪我发呆，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枯燥吧。”少年每次都会这样笑着对她说。
艾无常渐渐忘了自己的使命，以至于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在机械地执行这份使命，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其中掺杂自己的私货。
晋升主教“晨星”的线索，本应该是得到命运之书“古尔维格”。
但她临到头时心上一颤，鬼使神差地带他去找到了雷之恶魔索尔。
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正是艾无常亲手编排的剧情。
放弃天启圣城的恶魔路径，踏上九界的符文之路，他依旧能够成为宇宙的重铸者。
秦尚远将会重获自由，而代价......
不过艾无常不在乎代价。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她都不在乎。
她默默屏蔽了自己的内心，也不敢去窥视秦尚远的想法。
·
面对艾无常的直视，耶梦加得微微眯起了双眼。
什么意思？
我已经这样明牌了，她还不动手么？
那个脚指甲就算再愚蠢，也不可能继续选择恶魔路径了。
所谓极致物质与精神躯体的淬炼，不过是让他变成更好的容器，去为堕神送死而已。
真搞不懂，这么好的机会，脚指甲还在犹豫什么？
嘶......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脚指甲作为一个人类，会如此精准地找到索尔？
竟然能还提到了关于成神的事......难道他知道索尔掌握着符文之路？
总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耶梦加得警惕地注视艾无常，等待着秦尚远的回答。
·
面对艾无常与耶梦加得之间的对峙，秦尚远陷入了沉默。
经历过秦厌和秦翟两代的记忆，他当然知道恶魔路径的尽头是什么。
他当然也清楚这就是艾无常的“工作”。
但他清楚地记得，在带自己去找索尔之前，艾无常说这和他的下一步“晋升”有关。
他本以为索尔掌握着晋升傲慢主教的信息或者是恶魔信物，可现在拿出来的，竟然是和恶魔路径毫不相关的......符文之路？
这是九界的成神仪式。
能够让他摆脱恶魔路径的束缚，摆脱堕神躯的操纵。
可既然有这么好的事，艾无常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而是要悄无声息地引导？
难道有人在注视着她随时准备干预？
里斯本？
早特么消散了，现在就是人机。
奈雅莉丝？
开什么玩笑，小姨妈今天双更了么就来干预。
还是说......
秦尚远沉静的双瞳悄无声息地扩大。
摆脱恶魔路径的背后，藏着一个艾无常无法提及的代价？
他很自然地看了一眼沉默的艾无常。
而艾无常不动声色地收回了余光，脸上依旧保留着那股嘲弄他和耶梦加得的笑容。
你忘了我已经是逆位骑士了啊，艾无常。
这些动作瞒不过我的。
秦尚远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你在读我的心么？
还是说，其实你不敢赌我的心？
·
“对啊，恶魔路径走到头就是一个死字，但那又怎样？
“你问问秦尚远，他有得挑么？”
艾无常的语气嘲讽又狂妄，眸子里露出狡黠的凶光。
下一刻，蛮横的威压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
星海顿时璀璨地翻涌起来。
“呵，符文之路？有本事你就来啊，耶梦加得......别忘了，你现在已经被安帕夺走了躯体，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了你。”
艾无常一字一句。
耶梦加得蛇瞳收缩。
那只白鳞覆盖的手臂上，繁复的炼金矩阵骤然华光万丈！
“索尔早料到有现在的情况，留了个底给我......艾无常，如果你有自信在这里杀了我，那我愿意奉陪。”
空气中似乎真的有一线紧绷的杀机，触之即发。
可秦尚远只是缓缓抬起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星海中的一切骚动就瞬间静止了下来。
“这里是我的地方。”
秦尚远从容地开口。
“别乱来。”
艾无常瞪了耶梦加得一眼，眼中的炽红缓缓褪去。
而耶梦加得也回敬一眼，收起了爪牙。
秦尚远旋即望向耶梦加得。
“收起来吧，耶梦加得小姐。”
他风轻云淡地说。
“当恶魔的感觉很好，我不准备舍弃恶魔路径。”
艾无常脸上的表情停滞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尚远。
“你脑子是不是......”耶梦加得更是直言。
她收起那份卷轴。
“你确定么？艾无常，这头恶魔会害死你！你以为你是拯救这片界域的英雄，但你只是一片随时会被剪掉的脚指甲！”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再说吧。”秦尚远笑了笑，“脚指甲，也会有脚指甲的荣光。”
“呵，等到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耶梦加得冷笑着说，心中却涌现出一股疑惑。
人类都这么没脑子么？
她无法理解。
耶梦加得叹息一声，从星海中抽离了意识。
艾无常看着秦尚远的同时，秦尚远也同样看着她。
这一人一魔并没有说话，可这沉默的片刻里，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最终，还是秦尚远开口打破了沉默：
“把晋升‘主教’的情报给我吧，也是时候了。”
艾无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盯着秦尚远看了一会儿，安静地转身朝小屋走去，脚踝上拖着沉重的镣铐。
星海褪去。
秦尚远在实验室中睁开双眼。
红光闪过，系统界面。
【欢迎使用——】
【任务更新：】
【获取恶魔信物：窥天簿·古尔维格。】
【在它所需要的环境中，完成晋升。】
【恭喜您，就要完成最后一步，成为青史垂名的重铸者啦！】
系统界面蹦出礼花特效，像是在为宿主庆贺。
·
冰冷死寂的宇宙空间。
一道耀眼的辉光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金星轨道。
辉光贴着金星的地表转瞬即逝，撞碎了大半的地表，高速的碎石弥散进入太空。
而这颗行星的引力根本没有资格让这道辉光减缓，更别提捕获。
索尔的速度一直在以可怕的速率增加。
他以现在的本相就能够在瞬间到达光速，但此刻他还拖带着犹格·索托斯。
速度强行大幅削减，但他依旧能够朝那个极致的速度推进。
而这个推进过程，也是他杀死犹格·索托斯的过程。
犹格·索托斯似乎在被剥离地球之后就已经陷入了某种“静默”，宛如一块死肉那样任由索尔的雷场束缚。
它的躯体早在加速的过程中被拉长、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
那团身躯之上的无数眼睛悉数爆裂，血汁被骇人的高温瞬间电离成等离子体弥散在空间中，这场加速仿佛就是对牠的一场凌迟。
经过了金星，索尔的速度直上了数个量级，犹格·索托斯只剩下苍白肢体的肉躯看起来就像是一串被盘剥干净的葡萄。
这串只剩下枝干的葡萄开始被更大的、足以撕裂星核的巨力撕扯成血腥的碎片，血雾在瞬间弥漫又瞬间电离，在太空中形成一条长达数百万公里的尾迹。
辉光在那颗炽热燃烧的巨大恒星前停下。
“这颗太阳虽然小......但也足够杀死现在的你了。”
索尔低头，毫无情感的双目看向面前的烂肉。
犹格·索托斯原本能够占据整座星球表面的肉体如今已被摧毁得不足万分之一，就连那张没有眼睛的人脸也被削去一大半。
而那露出的、或许可以被称作“脑子”的东西，却在此时缓缓剥开。
灿烂的葡萄。
或者说......宛如透视万千宇宙的......泡泡。
沉寂许久的犹格·索托斯仿佛再度苏醒了过来！
索尔纯粹由能量构成的意志中，闪过一丝本不应存在的惊疑，他旋即用尽全力将这个鬼东西扔进了太阳。
而与此同时，一股古老的吟唱弥散在这片极致炽热的空间当中。
仔细看去，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泡泡”。
璀璨的球形结构大大小小连接在一起，却又不断以诡异的方式，从空间中的任何角度反复无常地变化，仿佛每一个分支都能通往任何某个未知且诡谲的维度。
牠是宇宙的透镜，牠是空间的尽头。
宇宙无数存在好像包含在这些无穷无尽的躯体之中，又好像这无穷无尽的一切，存在于无数存在之中。
牠是早就超越了一切物理、数学对宇宙万物的描述，与这片冰冷死寂世界最深处、最原始的一切相连接的古老神只。
牠早已死去，可牠依旧辉煌。
吟诵安息。
索尔猛地恢复了感知。
他正朝着太阳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