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搓了搓手,激动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他在产房门口踱了两步。
“对了,跟厨房说,赶紧把吃喝都准备好,夫人定然累坏了,听医者的,让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对了,领着医者去库房,那些个什么补药啊之类的,取出来,让厨房仔细熬了汤。”
“郎君放心,早已备下了,这就去安排。”老赵笑着应下,脚步轻快地转身去张罗。
这时,小桃从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郎君,夫人收拾妥当了,您可以进来了。”
李复闻言,伸手拽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子,深吸一口气,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屋内已经收拾干净,点了安神的熏香,驱散了之前的血腥气。
李韶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好,正温柔地看着身边襁褓里的婴儿。
李复快步走到榻边,李韶抬起头来看向自家夫君。
“是个男孩儿呢。”
有点失落。
明明想着儿女双全的。
“男孩儿也好,都好。”李复连忙安慰。
“可是还是想要个闺女。”
“会有的。”李复笑道:“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再努力努力呗。”
李韶听自家夫君这般说,没好气的笑着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没个正形!”李韶苍白的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郎君可想好名字了?”李韶轻声问道。
李复沉吟片刻。
“希望他以后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就叫平安。”
“李平安。”
李韶张了张嘴,想了想。
“好,就叫李平安。”
“那,乳名呢?”
李复摩挲着下巴。
老李家给孩子取名,虽然不是什么传统,但是好像现在都是从动物园里找,不行也好好琢磨琢磨。
“夫人有什么想法吗?”李复问道。
“既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那乳名,便叫斑奴好了,像个小山君一样壮硕。”
李复微微颔首。
小老虎嘛。
“好,斑奴好!咱们的平安,就要像小老虎一样虎头虎脑,健健康康地长大。”
他低头看着熟睡的次子,轻声唤道:“平安,斑奴……爹爹的斑奴。”
正当屋内气氛温馨之际,李睿的小脑袋又从门帘外探了进来。
“阿耶,阿娘?”
李复转过头去,看到李睿进来,朝着他招了招手。
“快进来,把帘子挡严实了,你阿娘现在可见不得一点风,以后来你阿娘这里,一定要多注意。”
李睿连连点头。
“阿爹阿娘,是妹妹吗?”
“是弟弟。”李复回应道。
“是弟弟啊,弟弟好啊,以后他航大了,我带他爬树,掏鸟窝。”
“混账小子,我还以为你说他长大了你带他读书习武呢,原来你平日没有课业的时候,出去是干这些事儿了。”李复佯装生气地看着李睿。
李睿机灵地一缩脖子,嘿嘿笑着:“读书习武当然也教嘛!阿耶你不是说,要劳逸结合吗?我这是教弟弟‘逸’的那部分!”
他这番歪理把靠在榻上的李韶也逗笑了。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就先别斗嘴了,太上皇在行宫之中,总要先给他老人家报个喜。”李韶叮嘱着。
“对对对。”李复一拍脑门:“得报喜,长安宫中那边,也得送消息过去。”
不管多少,消息送到李二凤那里,他总不好让人空着手回来贺喜吧?
蚊子再小,那也算块肉啊。
如今俩儿子了,可不得挣钱吗?
“翠竹。”李复对着旁边候着的翠竹吩咐着:“去跟老赵说,安排两份喜报,一份送去行宫,一份让石头送去长安,送进宫,送给陛下,报母子平安,添丁之喜。”
“是,奴婢这就去。”翠竹福身应声,脸上带着笑意退出了房间。
方才郎君和夫人之间的话,可是听到了,自家郎君这是打算从宫里讨赏呢。
行宫之内,李渊听着内侍诵读送来的喜报,当听到母子平安,喜得麟儿时,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
好,真是太好了,原本泾阳王府人丁稀薄,如今又添一麟儿,开枝散叶,好啊。
在李渊看来,多子多福,偌大的一个王府,孩子多一些,多好。
“怀仁又为朕添了个小侄孙,好啊。”李渊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透着欣慰。
越想越高兴,在殿内哈哈笑了起来。
“就是这名字取的,水平不怎么样。”
“平安?斑奴?”李渊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给孩子起名,就这么草率敷衍吗?平安平安,寓意倒是不错,就是过于直白,听着像个农户家的孩子,没点深沉。”
“还有斑奴.......”
嫌弃地摇了摇头。
“算了,斑奴也好。”
左思右想,就是觉得平安这个名字取的太浅薄了。
李渊走到桌案边,思来想去,写下了一份礼物单子。
李渊从来都是不差钱的人,在长安如此,在庄子上亦是如此。
当天,行宫便有内侍带着人,将赏赐送到了宅邸内,并带来了太上皇明日前来的消息。
“太上皇赐,赏泾阳郡王次子李平安:赤金长命锁一件,和田玉如意一柄,贡缎五十匹,另赐……徽墨十锭,《昭明文选》一套。”
李复带着李睿还有前院的仆从,恭敬地迎接了赏赐。
只是听着这份礼单.......
给刚出生的孩子送一套书?
这对吗?
还有文房四宝.......
送走内侍,李复回到后宅,跟李韶说起了这事儿。
李韶笑了笑。
“夫君,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太上皇听了你给斑奴取的名字之后,想让你......就是......以后........”
李韶说的拐弯抹角,李复回过味儿来了。
“不是,这意思是,嫌弃我给孩子取的这个名字不好?”
李韶摇头。
“不是说不好,就是,可能吧,就,挺质朴的。”
“当然,虽然,但是,是吧。”
李复有点复杂的看着欲言又止的自家夫人。
“咱们两口子之间,你就直接说呗。”
李韶也掩唇轻笑:“太上皇也是疼惜孙儿。不过这‘平安’二字虽然质朴,却是我们最真切的期盼,我觉得很好。”
这算是找补了。
“算了算了。”李复笑了笑:“反正我觉得挺好,而且家中添丁,太上皇也高兴,把这些东西都仔细收好,等将来斑奴开蒙了,正好用上。”
立政殿,李世民拿着石头送来的帖子与长孙皇后分享着。
“观音婢,你看,李复那小子又得了个儿子。”
长孙皇后接过细看,红润的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
生产两个月,长孙皇后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也已然大好,只是李世民忧心,依旧让她在立政殿养着,平日里少些操劳。
当初孙思邈的话,他可都是记在心上了。
“母子平安,真是大喜事。平安这个名字虽质朴,心意却是最真。陛下,咱们也该备份贺礼才是。”
“朕已让内侍省按制准备了。”李世民执起她的手,“不过朕想着,再添些实用的。李复那庄子虽不缺吃穿,但养孩子总不嫌东西多。”
长孙皇后颔首:“臣妾也这么想。不如再添两车细棉布,给孩子做襁褓衣裳最是柔软,宫中的一些贡品药材,也挑选一些,女人生完孩子,身体一定要好好调理才行。”
“那孩子乳名斑奴,倒是活泼。臣妾记得库里有套小金铃,系在腕上叮当作响,孩子们都喜欢,一并送去吧。”
李世民朗声笑道:“好!就依你,明日就让送赏的队伍出发,不过看他们两口子这般,今年怕又是不能回长安了,说不准,英国公两口子也要到庄子上去呢。”
“那是自然,英国公两口子,可是很疼爱他们的长女的。”
原本宗亲家中添丁,如同李世民说的,按制准备赏赐便可,但是李复的身份到底是不同的,与皇家最为亲近。
太上皇也在庄子上,行宫那边必然还会有一批赏赐。
长孙皇后准备的东西也足够贴心,甚至还在思索,是否有什么落下的。
实在是想要感谢一番李复。
毕竟,那个高句丽的世子高桓权,一开始可是冲着她的小丽质来的。
若非李复当初机敏,提前窥破高句丽人的意图,用计将高桓权与平康坊绑在一起,闹得满城风雨,她那如明珠般珍爱的丽质,恐怕真要被那等包藏祸心之人惦记上。
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如今.......如今送再多的礼也不为过。
听说那高桓权已经出发,回国奔丧去了。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窗外是长安城安稳的冬日景象,而辽东.......
凄冷的北风卷着残雪,刮过人脸如同刀割。
一支不算庞大的队伍停在了营州的驿站。
为首的正是面容憔悴、眼神里交织着悲愤与恐惧的高桓权。
回头望了望身后“唐”字旌旗。
那曾是他以为的护身符,如今却感觉像一道催命符。再往前,踏过那道界线,便是高句丽,是父王新丧之地,是盖苏文布下天罗地网之所。
荣留王薨逝的丧报已经发出,高句丽举国上下都知道,荣留王去世了。
不过如今宫中,新王还没有动静,高句丽的百姓也好奇。
旧王薨逝,新王不说灵前继位,这都好些天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新王到底是身在长安的世子高桓权,还是人在宫中的高恒。
又或者是,高恒年幼,王座会落在他的叔叔高宝藏身上。
诸多猜测,却是无人去想,权臣登位。
高桓权望着边境线另一方萧瑟的山峦,心头一片冰凉。
那些关于王位继承的流言,恐怕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世子,明日便要入境了。”朴满城低声提醒着。
不仅仅是高桓权心里害怕,朴满城心里更怕。
前路未知啊。
不过,荣留王去世,对于他朴满城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如果荣留王在世,必然要清算他这个使臣。
可是现在他不在了,世子的背后有大唐支持,一旦回到王城继位,那自己便是新王的心腹之臣。
高桓权望着暮色中苍茫的故国方向,只觉得那一片白山黑水都化作了噬人的巨兽之口。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裘皮,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入境。”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到驿站之中,守着火盆良久,身上才有了点暖意。
“或许王城内的百姓还在猜测。”
“猜是我,是高恒,还是高宝藏……”高桓权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惨淡的笑意。
“他们怎么就不敢想一想,盖苏文既然敢弑君,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
朴满城在一边烤着火,搓着手。
“臣觉得,如今盖苏文倒是不会这么做。”
“高句丽,还是有好些忠义之士的。”
“世子早归,也就少许多变数了。”
“更何况,臣倒是觉得,那长孙无忌的话,倒也不能全信。”
朴满城的话让高桓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什么意思?”
“王上的薨逝,只是听长孙无忌的话,他猜测是盖苏文从中动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如果大唐的眼线,连这些消息都能打听的到的话,那大唐,实在是太恐怖了。”朴满城说道。
“那,意思是,父王的薨逝,也有可能不是盖苏文的手笔?”
朴满城认真思索。
“臣也只是猜测,眼下咱们看,王上在这个时候薨逝,谁能得利?”
“盖苏文明面上,不能篡位,他军政大权总览,不管是王上在世,又或者是换一个人做王,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执掌军政大权。”
“可是,这时候,世子是应该在长安的。”
高桓权顺着朴满城的话继续去想。
对谁有好处呢?
自己在长安,在宫中的,是高恒,还有高宝藏。
对他们俩有好处!
毕竟,父王薨逝之前,只有他们两人守在寝殿。
他们......
高桓权想到了一个可能。
自己的世子之位本就不稳妥,加上父王病重在宫中养病,高恒暂理政务。
这个时候,不管是高恒还是高宝藏,生出了代替自己的心思,那实在是太容易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