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姜丞相的图穷匕见，赶尽杀绝，跪在地上的林晨，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污蔑他父亲还不够，如今竟要直接对他和京中家人下手？还要抄家？他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熊熊，就要不顾一切地驳斥——
“丞相！”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骤然响起，打断了一切。
出声的，并非皇帝，而是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宸王谢宸灏！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玄色王袍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他没有看跪地的姜丞相，也没有看激动的林晨，而是面向御座，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臣弟以为，丞相此言，过于操切，有失公允，更于法不合！”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压下了殿内所有的骚动：
“林建邦是否有罪，尚在两说，需待钦差查证。如今无凭无据，仅凭一封来源存疑的密信，便要锁拿其子，查抄其府？此乃何等荒谬！
若朝廷法度可如此儿戏，今日可因一言抓林晨，明日又可因一语查抄哪位大臣府邸？届时人人自危，朝堂动荡，岂是治国之道？”
他这才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姜丞相，眼神锐利如刀：“丞相口口声声为国为民，此举却分明是要未审先判，屈打成招！莫非丞相办案，向来如此？还是说…丞相急于查抄林府，另有所图？”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毒针，瞬间刺入姜丞相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确实想趁机找出林家与宸王府往来密切的“证据”，甚至…制造一些“证据”！
姜丞相脸色瞬间煞白，急声辩解：“王爷何出此言！老臣一片公心，天地可鉴！老臣只是…”
“丞相的‘公心’，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谢宸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但国之重器，非是儿戏。抓人，抄家，需铁证如山，需合乎律法！非是丞相上下嘴皮一碰，便可决定的！”
他再次转向御座，拱手道：“陛下，臣弟赞同派遣钦差彻查番州，但反对此刻锁拿林晨、查抄林府！
此举非但不能查明真相，反而会寒了边臣之心，更会令天下人耻笑朝廷无能，只会用此等粗暴手段！请陛下明鉴！”
宸王的态度强硬无比，寸步不让，直接与姜丞相针锋相对！
桓嘉帝高坐龙椅，将下方的争执尽收眼底。他面色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然而就在这时，景王谢文峰出列了，他姿态恭谨，声音温和，仿佛真是来打圆场的：“父皇，儿臣以为，姜丞相所言也是忧国之言，宸皇叔所虑亦不无道理。依儿臣看，不如双管齐下，既不失朝廷法度，也能安边境、稳人心。”
他微微躬身，措辞谨慎：“可一面派遣得力钦差，火速前往番州查证密信真伪及林家是否有不轨之举；一面…为免万一，也为避嫌，可暂且请林晨郎中在府中休息几日，非有诏不得出，静待调查结果。如此，既全了朝廷体面，也显了陛下仁德，更不致让边关将士寒心。”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面色冷峻的谢宸灏，语气更加恳切：“毕竟，林家乃是宸皇叔的岳家，关系匪浅。若处置过于急切严厉，恐伤及皇叔颜面，亦有损天家和气。此番谨慎行事，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景王这番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左右兼顾，既同意了调查，又反对了立刻抓人抄家的激进做法，似乎完全站在了宸王这边，甚至还“贴心”地考虑到了宸王的颜面。
然而，谢宸灏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
好一个“徐徐图之”！好一个“避嫌”！
将林晨软禁府中，看似比下狱温和，实则同样是剥夺自由，予人疑窦。
这无异于向所有人暗示：林家确实有问题，所以才需要“避嫌”。
而且，人被圈在府里，与外界的联系便被切断了许多，这期间若有人想做什么手脚，岂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景王特意点出“林家乃是宸皇叔的岳家”，看似维护，实则是在皇帝和百官心中埋下一根刺——宸王如此维护林家，是否真如姜丞相暗示那般，有所牵连？甚至…有所图谋？
这番以退为进、看似公允的建议，其狠辣程度，比姜丞相的咄咄逼人更甚！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果然，桓嘉帝听完景王的话，沉吟了片刻，眼中的权衡之色更重。他看向谢宸灏：“宸王，景王所言，你以为如何？”
谢宸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臣弟还是那句话，无凭无据，便软禁朝廷命官，于法不合，亦有损朝廷威信。
若番州查实林家确有罪证，届时再行雷霆手段，臣弟绝无二话！但此刻，臣弟坚持认为，当以查证为主，而非先行惩处！”
他态度坚决，毫不退让。
姜丞相见状，立刻道：“陛下！王爷此言差矣！若那林建邦真有异心，其子林晨在京岂能毫无动作？让其滞留府中，已是莫大恩典！若让其依旧自由行走，万一…”
“没有万一！”谢宸灏冷声打断，“本王以宸王府担保，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林晨若有任何异动，本王一力承担！”
以王府担保！这话分量极重！
朝堂之上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皇帝，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桓嘉帝目光深邃，在谢宸灏、姜丞相、景王三人脸上缓缓扫过。
最终，他缓缓开口：“既然如此…便依景王所奏。
即刻选派钦差，前往番州彻查。兵部武库司郎中林晨，即日起于府中静思，无朕手谕，不得出府，不得见外客，一应公务，暂由侍郎代理，待番州调查明晰，再行论处。”
“陛下圣明！”姜丞相和景王几乎同时躬身，一个面露得色，一个依旧谦恭。
“退朝吧。”桓嘉帝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
“退朝——”
谢宸灏嘴唇紧抿，他深深看了景王一眼，将今日这笔账记下了。
谢宸灏上前扶起犹自愤懑的林晨，低声道：“沉住气，胜负，不在这一时。”
林晨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死死压在心底。
旨意很快传到了林府，当传旨太监带着禁军来到府门前时，许薇面色平静地接旨谢恩，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她从容地吩咐管家打赏传旨太监，举止得体，仿佛接到的不是一道软禁的旨意，而是一次寻常的赏赐。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沉重的门闩落下，发出闷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府外围观的百姓和探子们只看到林府大门紧闭，安静得异乎寻常，仿佛一潭深水，投石问路，却不见丝毫涟漪。
门内，许薇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和沉稳。她转身，目光扫过府中略显惶然的下人们，声音清晰而镇定：
“都听到了？陛下旨意，咱们林家上下需闭门静思。从今日起，府中一切照旧，但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各司其职，不得慌乱，更不得私下非议！”她目光如电，“若有吃里扒外、传递消息者，休怪家法无情！”
下人们被她气势所慑，纷纷低头应喏，心中的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
许薇又对钱谷低声吩咐：“府中库存、用度，你亲自核对，非常时期，务必精细。”
“是，夫人。”钱谷躬身，眼神坚定。
安排好一切，许薇才快步走向林晨的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林晨已经脱下官服，换上了一身家常便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唤道，“娘！”
许薇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怕了？”
林晨皱着眉头，低声道，“我爹那头倒是不怕，谢宸灏也让我们稍安勿躁，一切有他。我就是担心小希那头......”
许薇冷哼一声：“你呀，还是不了解小希，你放心，不到生死关头，你那个妹妹，绝对是该吃吃该喝喝，心大的很。
倒是你，还是差些火候，沉不住气，这才哪到哪！混官场嘛，肯定不能总是一帆风顺的，难道在你心中你爹娘就那么不堪一击？”
林晨惊诧，焦急的挠了挠头，“这才哪到哪？娘，你是没在场，完全不知其中凶险，那个老狐狸，三顶大帽子扣下来，简直就是要让咱们一家再无翻身之日啊！这还不算生死关头吗？”
许薇拍了拍儿子的手，“娘教你一个道理，当事实对你有利，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你有利，就强调规则。当事实和规则都对你不利，就敲桌子把事实搅浑。”
林晨闻言眼睛一亮，继而又追问道，“那您说现在什么才是对咱们有利的？”
许薇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都有利，他说咱们粉饰太平，番州的繁荣，瞎子都能看见，这不是实事吗？
他说咱们借朝廷之名，行商贾敛财之实。空口无凭可不行，得拿出证据啊，华亭许氏，铜钱吴氏，跟林氏有何关系？
律法哪条规定了，放籍的仆人自立门户以后发家了，就一定是主子授意的？”
林晨听完之后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哦，那就没事了，等董叔从番州回来，咱们家就太平了。”
许薇却摇了摇头，眼中泛着冷意，“咱们当然是太平的，可也不能白白受着窝囊气。”
林晨眼冒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娘，您要？”
说着林晨就比划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惹来许薇一个暴栗，“我要做什么，你就别操心了，正好如今你休假了，等书韵回来好好安抚一下她，也好好陪陪她。”
宸王府内，谢宸灏站在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神幽深。
“王爷，林府那边…”平安低声禀报着刚传来的消息，“一切平静，林夫人和林大公子似乎…并无异常。”
谢宸灏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而冰冷的笑意：“并无异常？这才是最大的异常。本王的岳母和舅兄，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转身，吩咐道：“让我们的人盯紧姜府和景王府的一切动静，特别是他们往番州派的人。
还有…保护好林府外围，任何试图靠近窥探或者做手脚的宵小，不必回禀，直接处理掉。”
“是！”平安心中一凛，领命而去。
谢宸灏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目光锐利，独自在书房静坐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