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说我娘上朝吵个架，直接把当朝宰相给吵没了！姜丞相这么不抗造吗？”
林希正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隆起的肚子，听着谢宸灏讲着今日朝会。
当听到“姜丞相在金殿上被她娘气得吐血昏厥，抬出宫时据说已经没气儿了”时，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谢宸灏看着她圆睁的眼睛和惊诧的表情，忍不住低笑出声，连忙小心地扶住她，生怕她动作太大惊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不是么？”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调侃，还有一丝未散的冷意，“岳母大人今日在金殿之上，可谓是舌战群儒…不，是舌战奸相，字字珠玑，句句如刀，直接把姜世文那老匹夫驳得体无完肤，哑口无言。”
“啧啧，你是没看见，”
谢宸灏摇头笑道，“姜世文那张老脸，当时就由红转紫，由紫转青，指着他岳母的手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最后憋了半天，竟憋出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酸话。”
林希听到这儿，噗嗤笑出声：“然后呢然后呢？我娘肯定没惯着他！”
“那当然！”谢宸灏挑眉，“岳母一番诛心之论，直接把姜世文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了下来。
他大概是羞愤交加，又急火攻心，指着岳母‘你…你…’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猛地一口血喷出来，直接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御医抬出去的时候，都说脉象已经快摸不着了。”
林希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好家伙…我娘这战斗力…真是…宝刀未老啊！这要是换了我上去，估计只能撸袖子直接动手了…”
谢宸灏被她逗得大笑，小心地搂住她：“所以岳母是岳母，你是你。你还是安心养胎吧，朝堂吵架这种事，有岳母大人出马就够了。”
林希靠在他怀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这下好了，姜丞相这么一‘没’，朝廷得乱上一阵子了吧？不过也是他活该，谁让他先来招惹咱们家！”
她语气轻松，显然并没把姜丞相的死活太放在心上，反而更替母亲感到骄傲和解气。
谢宸灏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眼中满是宠溺和纵容，“是啊，确实活该！”
然而大概只有宸王府才会认为，气死当朝宰相是件可以如此轻松调侃、一笑了之的“小事”。
殊不知，因为许薇的“神来之笔”，对于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夏朝堂而言，无异于一场惊天浩荡！
皇宫大内，气氛更是凝重，桓嘉帝在御书房里沉默了许久。
姜世文毕竟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让他心情复杂。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
他这十多年的帝王之路，一路走来，十分艰辛。根基浅薄，以至于至今从未真正的完全掌控过朝堂。
登基之初，孤木孑立，无林可依，明知过分依赖会造成尾大不掉，可是为了稳住谢氏江山，硬生生的任由两座大山纵横朝堂，一座武岳定国公，一座文峰姜世文。
他这位皇帝，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时常要在两股势力间艰难平衡，甚至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妥协。
那种掣肘与压抑，如影随形，伴随了他整整十几年！
他何尝不想铲除权臣，真正乾纲独断？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朝局动荡，甚至江山倾覆。他只能隐忍，再隐忍，等待时机。
而今日…
桓嘉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他怎么也想不到，打破这个僵局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还是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解决，虽然出乎意料，却也省了他许多麻烦。
桓嘉帝顿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松快，缓缓开口，“拟旨。丞相姜世文，突发恶疾，薨于任上。追赠太傅，谥号…‘虚侯’，依制殡葬。”
凉德薄礼曰虚，华言无实曰虚，一个“虚”字，已然定下了论调。这是恶谥！表明皇帝对其极度不满，死后亦不原谅。
“准宁王为其守孝三年，以示皇家恩典，全其哀思。”
轻飘飘的两句话，在明晃晃地告诉天下人，姜世文此人德行有亏，言行虚伪，一生所为尽是空谈虚言！死后哀荣？不存在的，只有钉在耻辱柱上的定论！
而让三皇子宁王为其守孝三年…
这看似是皇家施恩，体恤外孙为外祖父尽孝的道义，实则是…绝了宁王至少三年内的所有念想！
守孝期间，不得宴饮，不得游乐，不得参政，不得婚嫁…几乎等同于与朝堂隔绝三年。
三年时间，在风云变幻的朝局中，足以发生太多事情。等宁王守孝期满出来，朝中早已物是人非，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皇帝这是要用这“孝道”之名，行软禁削权之实，彻底将失去了外祖庇护、又本身就不够出色的三皇子排除出权力核心！
好狠！好绝！又好名正言顺！
张长胜心中一震，连忙应下：“遵旨。”
“还有，”桓嘉帝的目光微微闪动，“宸王妃林氏，身怀六甲，其母许氏今日又受惊扰。赐安胎补品若干，另赐许氏鸾鸟衔珠金步摇一对，以示抚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深沉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另，赐林家一块匾额。”
张长胜立刻躬身：“请陛下示下。”
桓嘉帝沉吟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忠勤体国。”
“忠勤体国”！这四字评语，分量极重！
“忠”自不必说，是为臣之本。
“勤”，恰恰回应了许薇所述林建邦五年八百政令的勤勉。
“体国”，更是极高的赞誉，意指其能体会国家难处，顾全大局，非为一己私利。
这块匾额，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皇帝对林家、对林建邦的最终定性和期许。
它既是对今日冤屈的补偿和安抚，是对林建邦功绩的公开肯定，是一道护身符，但同时…又何尝不是一道紧箍咒？
它在告诉林家，皇帝记得你们的功劳，认可你们的忠诚，但往后，你们也需时时刻刻以这四字为准则，忠于王事，勤于政务，体恤国恩，不得有误，更不得有丝毫不轨之心！
“老奴即刻去办。”张长胜恭敬应道，将皇帝的每一分心思都牢牢记下。
旨意很快颁下，群臣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看向御座上那位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恐惧。
帝王心术，恩威难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莫过于此！
姜党残余官员面如死灰，浑身冰冷，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彻底破灭。
一些原本摇摆的中间派更是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跳出来为姜世文说话。
景王谢文峰垂着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与忌惮。
父皇此举…一石二鸟，既彻底踩死了姜党，又顺手摁住了三弟…那他呢？那个位置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但，那位许淑人今日在金殿上的表现，堪称惊艳，甚至可以说是可怕。
那份冷静、那份犀利、那份步步为营的算计和最后致命的反击…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内宅妇人能有的心智和魄力。
林家…除了一个能干的林建邦，一个军中前途无量的林晨，一个聪慧过人的幼子，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如此厉害的当家主母！而这一切，又都与手握京畿兵权、圣眷正浓的宸王紧密绑定在一起…
这股力量，已经庞大到让人无法忽视了。今日他们能联手气死宰相，来日呢？
谢文峰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深邃难测。
宸王府内，林希听完旨意，眨眨眼嘀咕道：“哦，‘忠勤体国’…意思是以后还得继续给我爹加活儿呗？还得干得任劳任怨，不能喊累？”
谢宸灏失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就你聪明。”
他看着那匾额，眼神深邃，“不过，这确实是皇兄能给出的，最好的交代了。”
至少明面上，林家依旧是备受荣宠的忠臣之家，所有污名被彻底洗清，且更上一层楼。
许薇恭敬地接旨谢恩，看着那块匾额，神色平静，只在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皇恩浩荡，却也天威难测。今日能赐你“忠勤体国”，来日若稍有行差踏错，这四字也能成为索命的枷锁。
眼前的危机，算是过去了。而且，是以一种林家绝对胜利的方式。
可姜世文倒台，空出的巨大权力真空，又由谁来填补？桓嘉帝的信任能有多久，新帝登基后的容忍度又能有多高？
林家，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