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南锣鼓巷。
晚饭的餐桌摆着刚端上桌的红烧肉,油光锃亮的汤汁还在冒着热气。
土豆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忽然抬起头,筷子停在半空,“爸,妈,我想请个英语家教。”
顾父夹红烧肉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肉块晃了晃:“你说啥?学英语?”
他放下筷子,仔细打量儿子——这孩子以前最烦背书,怎么突然转性能?
顾母也放下碗,擦了擦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不是说‘学洋文没用,不如多练会儿弹弓’吗?”
土豆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一脸认真:“那是以前不懂事。
我哥在英国,春晓姐也去了,我学会英语,以后去英国找他们。”
他扒拉了一大口饭,补充道,“再说了,我哥说英语是世界通用语,学好了,不管他去法国还是美国,我都能找到他。”
顾父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你倒想得长远。
可你知道请家教多贵?”
“我有钱!”土豆立刻放下筷子,跑到里屋翻出个铁皮饼干盒,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钱和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这是我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姥姥买酱油赚的跑腿钱,都给你们!”
顾母看着那堆零零碎碎的钱,又好气又好笑:“就你这点钱,够请老师上两节课就不错了。”
她话虽这么说,眼里却透着欣慰——这孩子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心里倒记挂着哥哥。
周姥爷在一旁抽着旱烟,忽然开口:“我看行。”
他磕了磕烟袋锅,“从在外面不容易,孩子有这份心,是好事。”
土豆立刻跑到周姥爷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晃:“姥爷最好了!等我学会英语,就给我哥写英文信,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顾父看了看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顾母,两人相视一笑。
顾母站起身:“行了行了,饭都快凉了。”
土豆立刻欢呼起来,夹了块最大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妈!我一定好好学!”
屋里,土豆正趴在桌上,用铅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English”,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飞机,飞机下面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顾从卿。
顾父办事向来利落,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了北外当老师的朋友。
对方一听是给孩子补英语,当即应下,傍晚就领着个戴眼镜的女生来了——是他班上专业课第一的学生,叫林薇,说话温温柔柔,带着书卷气。
“叔叔阿姨好,我叫林薇。”女生站在门口微微鞠躬,手里还提着本崭新的英语教材。
顾母连忙迎上去:“快进来快进来,辛苦你跑一趟。”
说着往她手里塞了把水果糖,“先坐着歇歇,晚饭马上就好。”
土豆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的林薇,愣了愣。顾父拍了拍他后背:“这是林老师,以后就由她教你英语。”
土豆挠挠头,小声喊了句:“林老师好。”
第一堂课从字母发音开始,林薇耐心极好,土豆读错了也不催促,只是笑着重复示范。
顾母在厨房做饭,时不时探出头看一眼,见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听得专注,悄悄松了口气。
晚饭时,林薇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菜,有些不好意思:“阿姨,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多吃点!教书费脑子。”顾母又给她夹了块鱼,“以后每天来都给你做新鲜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教土豆。”
饭后林薇开始讲课,土豆难得坐得住,盯着课本上的单词,跟着林薇一句句读。
顾父在客厅看报纸,听着屋里传来的拼读声,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两块钱的时薪,包一顿热乎饭,换个踏实负责的老师,这笔账太值了。
日子一长,林薇倒成了顾家的熟客。
每天傍晚准时到,先帮土豆梳理当天的知识点,再带着他练对话,偶尔还会教几句日常俚语。
土豆进步飞快,从磕磕绊绊读单词,到能简单回应几句,连顾母都打趣:“这孩子现在见了我都想飙两句洋文,林老师教得是真不错。”
林薇每次听到夸奖都红着脸摆手,临走时顾母总会往她包里塞个煮鸡蛋或馒头:“路上垫垫,回去晚了别饿肚子。”
有回林薇感冒了,声音哑得厉害,还是准时来了。
顾母心疼得不行,给她煮了姜茶,又找了感冒药,硬留她多坐了半小时才让走。
土豆那天格外乖,全程没调皮,还主动给林薇递了好几次水。
“这老师靠谱。”顾父晚上跟顾母念叨,“等土豆再进步点,给林老师加钱。”
顾母点头:“该加该加,人家小姑娘不容易,教得又上心。”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屋里,照亮课本上歪歪扭扭的字母。
土豆跟着林薇念着“brother”,心里想的是:等学好了,就能给远方的哥哥写封信了,哪怕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他也一定能看懂。
而林薇看着眼前认真跟读的孩子,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弟弟——或许,每个为了“远方”努力的人,心里都藏着一份沉甸甸的牵挂吧。
林薇把单词卡按颜色分好类,红卡是水果,蓝卡是动物,绿卡是日常用品,像摆积木似的在桌上排开。
土豆趴在桌边,手指戳着那张画着小狗的蓝卡,眼睛亮晶晶的:“林老师,这个是不是dog?我哥寄的明信片上有这个词!”
林薇眼睛一亮,顺势拿起卡片:“对,就是dog!
土豆真厉害,还认识这个。”
她放慢语速,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d-o-g,dog,小狗。”
土豆跟着念,念到第三遍就记住了:“dog!dog!”
教到“water”这个词时,林薇端来一杯水,让土豆边喝边念:“water,水。
你看,喝的水就是water。”
土豆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原来水还有外国名字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林老师,这个是sugar吗?你教过的。”
林薇接过糖,心里暖融融的:“对,是sugar,谢谢你呀。”
她发现土豆对吃的格外敏感,就把食物类的单词都放在前面教,还编了顺口溜:“apple红,banana黄,吃块sugar甜汪汪。”
土豆跟着念,念得摇头晃脑,连辛周姥爷路过都忍不住跟着哼两句。
有天教“family”这个词,林薇在纸上画了个小房子,里面画着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和土豆,旁边标着“family”。
“这个词是家庭的意思,”她指着画说,“你看,家里有爸爸妈妈,就是family。”
土豆盯着画看了半天,忽然拿起笔,在旁边添了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
“这个是我哥,这个是春晓姐,”他仰起脸说,“他们也是我的family,对不对?”
林薇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们也是。
等你学会了,就可以写‘I love my family’,寄给你哥看。”
每次下课,土豆都要拉着林薇在院里转一圈,指着槐树说“tree”,指着窗户说“window”,像献宝似的展示新学的单词。
周姥姥看在眼里,总在晚饭时多给林薇盛半碗饭:“姑娘,你这教法好,比学校老师还会哄孩子。”
林薇不好意思地笑:“土豆聪明,一教就会。”
赵一鸣推开顾家院门时,正听见屋里传来清脆的念书声,像串珠子似的滚出来:“cat,猫;dog,狗……”他拎着网兜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好奇——顾家啥时候多了这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