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胡商被害的消息扩散，使得长安其他胡商陷入惊恐之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要知道目前留在长安的胡人数量高达十余万，其中大部分是以胡商的身份在长安生活。
大理寺每日都会收到来自民众对案件进度的询问和催促，可谓是“亚力山大”。
胡商数量庞大，给查案带来的巨大难度，光是审查这些入京信息寻找被害胡商身份就要耗费大量精力。
不知是大理寺因为来自上方和群众施加的压力而急于破案，还是如同李二郎预料的那样关键线索隐藏太深，五日后大理寺便急急忙忙张贴出告示，宣布案子已被成功告破。
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案件信息，纪清越特意前往告示榜了解情况。
告示上详细说明案件的经过，宣称被害三人皆是来自南蛮的胡商，因在其住所中搜出大量蜀锦和隐匿起来的桑蚕种，所以推测三人来到大黎的目的是走私桑蚕种，暂住长安期间与同为南蛮胡商相处时不慎暴露秘密，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大多数百姓才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只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
如同他们预想的那样，南蛮胡商的关注度本就不高，何况他们来到大黎的目的本就不纯，被害的原因更是同乡的嫉妒和贪心，自然得不到百姓的共鸣与同情，也就无人在意案件背后的真相，结案是顺理成章的事。
宣布结案的这夜，李三郎终于结束了忙碌的加班生活，按时下班回家。
李三郎回到家时距离傍晚还早，纪清越已经吃过午食，因为天气逐渐炎热，所以特地煮了一锅绿豆汤，正挂在井里晾凉，如今李三郎回来，刚好可以喝两碗充饥解暑。
“二兄今日也在忙？”二人在井边支了个小桌，周围是生机勃勃的菜地，除了巨型南瓜和西瓜，还有成型的葡萄藤。
纪清越从陶罐里给自己舀了一碗绿豆汤，一边喝一边嘟哝：“平遥侯府派人来请，早晨便离开了。对了，案子如何？”
案子虽然已经告破，但是在调查过程中还是陆续发现一些被忽视的疑点。
“我想着卿元来自岭南许是有所了解，便向他打听锦州的情况，果然与纪阿兄说的那般，锦州多矿产，其中以丹砂最为出名。”李三郎一边说一边激动地仰头喝完碗里的绿豆汤，“官府除了对盐铁铜严格控制外，并不限制坊间开发其他种矿产，甚至是盐铁铜也可私人开采，私人采矿只需向官府申办许可，依照营收交齐税款即可。”
纪清越略微一想，就知道官方不禁止私人采矿的原因。
最大原因就是官府需要这份税收，不管私人怎么采矿，只要按时按数缴纳税款，官府自然就不会限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官府采矿不足以供给整个社会的需求，需要私人填补空缺，而采矿效率低的原因是工业落后和冶金技术落后，效率提不起来，自然供小于求。
“丹砂？”
李三郎补充道：“丹砂也叫辰砂，因为前朝时期锦州唤作辰州，辰州产的丹砂便为辰砂，是炼水银的主要原料。”
“水银？”纪清越有些跟不上李三郎思路，怎么就扯到水银上了？
“我翻阅过完整的案件卷宗，三个胡商留下的遗物里全是掺杂蚕种的蜀锦，不同寻常的是其中一大半蚕种已死亡，其余存活的蚕种因为升温而提前孵化。”
“箱子里除了蜀锦，是不是还装过其他东西，才导致蚕种死亡？”
纪清越的猜想与李三郎不谋而合，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实是否装过别的东西。
“我确是这般猜想，大理寺从箱子里取出一些石头碎屑，但无人能看出是甚么石头。”李三郎沉吟片刻，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绿豆汤，“不过事实确实与纪阿兄说的那般，这伙人确实藏了甚么石头于蜀锦之中，偷偷运至长安。”
“唔……”纪清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坐在躺椅里思索着什么。
李三郎也不打扰，默默地喝着小甜水。
每到夏季来临，纪阿兄总会煮一些甜水和凉茶，有些味道怪怪的，有些就非常可口解腻，这次的绿豆汤就十分爽口。
“……”纪清越忽然起身：“你说封存的证物里有石头碎屑？”
“是。”
“如今我们怀疑石头碎屑可能是丹砂，只是碍于寻不到证据无法明确证明石头的成分。”
“是。”
纪清越顿了一下，坐起身：“如果我有方法验证石头是不是丹砂，是不是证明这伙人确实去过锦州？”
李三郎听到纪清越的话，惊喜得两眼放光，抱着碗激动地追问：“纪阿兄有甚么方法？”
“需要做一些比较复杂的化学实验……”纪清越正打算详细解释时，李二郎回来了，两人赶紧招呼他过来一起喝甜水。
“二兄去了平遥侯府可是有甚么事？”
“无甚么大事，小公子的生辰快到了，托我问一问越郎是否参加生辰宴。”李二郎接过弟弟递过来的绿豆汤，大口大口地灌下肚。
杨瑾瑜回归宗族后自然知晓自己的生辰，就在六月的二十四日，既是整十的生辰，又是他认祖归宗后的第一次生辰，平遥侯府当然要隆重举办这场生辰宴。
纪清越喜不自胜：“我可以去吗？”
“小公子很是想念越郎，便向侯夫人提起越郎，想向越郎讨要一株樱桃树当作生辰礼，载在府中的院子里。”
“侯夫人同意了？”
“侯夫人自是同意了。”说着，李二郎笑了笑，有些猜谜的口吻继续说：“越郎可知你在长安城的名声又涨了不少？”
此话怎讲？
“你越郎可还记得卖与国公府的南瓜籽？”
提起巨型南瓜，纪清越望向自家菜地。
绿意盎然的菜地里生机勃勃，其中的一大片便是南瓜藤。
别看划给南瓜的菜地很大，里边只长了三株南瓜藤。
四月末种下种子，如今六十日过去，南瓜已经开始结果了。
距离开花授粉结束仅过去不到十日，已将近百斤重！
国公府的公子播种肯定比他早……
“他种出来了？”
李二郎点点头：“据说最重的已过百斤，按照越郎说的结果周期至少五十日，待到成熟时怕是能轻松突破千斤。”
“只要养料充足当然可以超过一千斤，可这跟参加小孩的生日宴有什么关系？”
李二郎笑道：“自是越郎的名气大，侯夫人答应小公子邀请越郎与我们一同参加生辰宴。”
李三郎当然也在邀请名单之中。
“我回来时，你与三郎在谈论甚么，我怎的听到甚么化学……”
回到原来的话题，李二郎听到纪清越有办法鉴定石头碎屑是不是丹砂时，忍不住露出惊喜和得意的表情：“越郎当真学识渊博聪慧过人！”居然知道这些在许多人眼里是旁门左道的非主流知识，直到现在还在不停地给人惊喜，越郎真是比金矿还要宝贵的宝藏！
纪清越也就谦虚了一秒：“哪里哪里……”然后介绍起他的化学实验：“要想检验石头碎屑是不是含有丹砂，我需要胆矾。”
“胆矾？”
兄弟俩都懵了，一时间没想起胆矾是个什么东西？
“胆矾又叫蓝矾或铜矾，平常除了用作颜料还可入药，也许医馆里有卖。”
听到医馆里卖胆矾，李三郎表示自己现在就去买回来。
“除了胆矾，还需甚么东西？”
接下来，纪清越一一列出化学实验所需的器具——陶罐和瓷罐。
没过多久，李三郎兴冲冲地便揣着一大包磨碎了的胆矾粉末回来，只见二兄和纪阿兄在后院空地上支起一个火炉，炉上放着一只陶罐，而二兄正在菜地里和泥巴。
纪清越把胆矾倒入陶罐，盖上盖子只留一个口子插入一条弯曲细长的竹管，随后让李二郎用泥巴完全封闭罐口，竹管的另一端插入装了水的小陶罐里，竹管口务必要深深没入水中，之后同样用泥巴大致封口。
紧接着，纪清越点燃火炉，大火炙烤着装着胆矾的陶罐，密闭的陶罐让人无法查看其中的情况，只听另一边的小陶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纪清越就知道实验成功了一半，现在只要等气体和水充分反应即可。
纪清越带着两人远离火炉，两兄弟愣愣地盯着咕噜噜响的小陶罐出神。“纪阿兄，那只陶罐里是甚么？”
“是硫酸，也叫绿矾油。”
“用这硫酸便能验出碎屑中有无丹砂？”
纪清越轻笑：“哪能这么简单，接下来还得用这硫酸制成盐酸，用盐酸才能验石头碎屑，之后还需用到盐巴与铜钱。”
两人对纪清越的话都是笃信不疑，恨不得眼前的实验立刻完成，马上进行第二场实验。
罐中的气体持续咕噜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慢慢停止，纪清越赶紧熄灭炉火，将小陶罐挪到一边。
接下来用简易的蒸馏装置将稀硫酸制成浓硫酸，才能进行下一场制作盐酸的实验。
干净的陶罐中倒入盐巴和浓硫酸，搅拌均匀后密闭容器，加热容器生成的气体流向另一只装着水的瓷罐，气体与水反应后便得到盐酸。
等纪清越拿到盐酸时，天已经黑透了，街坊四周一片宁静，人们早已睡下。
纪清越把辛苦得来的一小瓶盐酸交给李三郎，接着与他解释检验石头碎屑的方法：只需将碎屑研磨成粉末，用盐酸浸湿后，在铜钱上摩擦，若产生银白色固体，加热后银白色固体消失便是证明碎屑中含有丹砂，若无反应则不含丹砂。
李三郎神情严肃，认真记下纪清越说的话，决定明日一早便带着这瓶得之不易盐酸去大理寺查验石头碎屑。
这夜，纪清越因为时限回到画里，现在他的外出时间固定在每三日回画里待八个小时，所以他都是尽量挑着夜里的时候回到画里。
在外边待的时间久了，他是越来越不爱回到画里了，虽然画中的世界建设得越来越完善，生物种类也越来越多，但在某个方面上衬托得他是越来越孤单了，而且每次从画里出来，都要从山下爬山登顶，实在是非常不方便。
不知道最后一道屏障在哪。
纪清越已经尽可能去探索画中世界，甚至学钓鱼佬扎了个筏子划到溪水对面的沼泽湖湾中漫游，也没走出芦苇荡的边界。
随着在画里探寻到更多地方，他逐渐发现草庐松林后的那座山脉果然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山，大到他无法沿着山脊走上一圈。
环形山脉之中是一个幽深的山谷，从山顶俯瞰山谷，只见山谷里树木茂盛，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植被，压根窥视不到林中的一丁点儿情况。
只因山顶有屏障格挡，不能翻下另一侧山坡去往幽深的山谷。
远远眺望谷中那片绿到发黑的树林，纪清越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追寻感，不断吸引他进入那个山谷。
山顶冷风凛冽，山脚一片温馨盎然，墨绿的松林苍翠欲滴，矮坡上的二层木砖房四周乃至房顶都爬满藤蔓，这个时节得藤蔓上开始长出一串串晶莹的果实。
因为长时间都待在画外，矮坡上最初开辟出来种棉花的农田已荒废大半，如今只留两三块继续种植棉花。
那座藏在矮坡后的小砖房已经成为牲畜们的卧室。
纪清越特地用竹片和木棍扎成篱笆，圈出一块非常宽阔的地方放养鸡鸭鹅和羊，就算他不在，牲畜们也能自行在圈定的区域里寻找食物。
仅仅使用山羊运送种子上山效率很低，在李二郎的帮助下，他从西市里买回两只骡子，打算让骡子与山羊们一同承担搬运的重担。
菜地和稻田需要集中大部分精力悉心照顾，果园和花田是半放任状态，花季果期时看一眼，过季后等来年。没有限制和得不到一丝照顾的是地上的蘑菇和草药，自从第一次播种后，纪清越就没再理会，能繁衍出更多后代全靠它们自身的强大生长能力。
松林里长出来的蘑菇种类越来越多，大多是纪清越不认得的，所以一直没敢随意采摘，如今已显现出泛滥的趋势。
除了松茸和几种容易辨认的蘑菇，纪清越还发现了少见的银耳。
清补凉的材料这不就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