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死不了。你那个咳疾，太阳出来的时候多出去溜达，过段时间就好了。”贾大夫说完，揣着手走了。
作为山上唯一的大夫，他是很忙的。
赵石躺在地上，嘴里是口感粗糙的山楂丸，好大一颗，他努力嚼碎试图咽下去。
他发现这个大夫和以前的大夫不一样，以前的大夫总要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斟酌许久再下药方。
这个大夫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好像他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般。
说不上漠视，反正就是漫不经心。
御医们恨不得在他病床前站一整日，这个贾大夫正眼都没，直接拍拍屁股就走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不拘小节，一百年才有一个的神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喊声。
“刘千军把手指头割掉了！”
贾大夫原本坐在角落处理药材，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一溜烟没了人影。
“老子早就说了，那镰刀不能双面开刃，这王八犊子，是活该！”贾大夫的声音还在半空，人已经跑远了。
其他人也小跑着去看热闹，就连一旁晒太阳的大狗也带着狗崽子过去了。宋瓷和赵重华也凑过去看。
赵石靠在树上，捂着鼓胀的胃，看着黑压压的人往远处聚集，像是鲤鱼池里挤挤挨挨的肥鲤鱼。很快，他听到贾大夫的破口大骂。
“娘的，你们看大戏呢？一边去，老子纱布呢？老子三洗三晒的纱布呢？给老子还回来！那是老大给我的独家金疮药，别动！那是老子的金针，别碰！滚滚滚，全他娘的一边去！”
贾大夫含妈量极高的暴躁声音，惊飞鸟雀。
赵石站在树旁，看人声鼎沸，听骂声冲天，他忘了疼。
记忆里，那些毕恭毕敬的太医院首，渐渐远去。
“活该！双刃镰刀，亏你想得出来！手指头没掉，老子给你缝几针，是死是活，看你运气。你还喊疼？拿酒来！给我往死里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可是老子看医书新学的！”
清洗伤口，灌酒，用羊肠线缝伤口，乱糟糟的，手忙脚乱里，带着一种滑稽的热闹。
刘千军的痛呼声不绝于耳，渐渐的，看热闹的人散去，继续干活。
织布梭子摘左右来回，绣花绷子上飞针走线，纺纱的老太太手里不停，所有人的注意力却还在远处。
那痛呼声仿佛一种歌谣，直冲云霄，成了曲调。
像是某种山歌，荡气回肠。
“哎呦，疼疼疼~贾大夫我看你是个假货，是个假冒的货色，拿我的手指头当绣绷，拿我的筋肉当纱线，哎呦，疼，疼啊！轻点啊，这是人爪子，不是驴蹄子！哎呦！”
赵石发现，周遭没有一个人是伤心的，就连伤患在痛呼的间隙，也会大喊让大夫轻一点。
人们脸上只有好奇，只有唏嘘，有人捂住完好的手指头，同理心作祟，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悲怆，没有面如死灰，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极为欢快轻松的氛围。
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生活的调剂。
他生病时，阖宫上下战战兢兢，太医不敢轻易下药方，奴婢走动都是没声音的。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人。
这里是不同的。
“哎呀，疼疼疼！杀千刀的假大夫又拿我练针！”
“放屁！老子这一针下去，你血是不是不怎么流了？双刃镰刀，我呸！”
医患双方破口大骂，气氛却不太紧张。
中午的饭是野菜煎饼和一锅乱炖。
这里一天三顿饭的，赵石很习惯，他平日里也是一天三顿。有些地方是一天两顿，听说还有一天一顿饭的，他没见过。
蒜汁配上野菜煎饼，味道不错，仍旧是赵石没吃过的乡野风味。乱炖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白菜，味道也不错。
赵石一边吃，一边看角落里坐着，正在分吃一大块煎饼的医患双方。
刘千军伤了左手，一只手扯不开煎饼，贾大夫伸手帮忙。两人都没说话，看起来很有默契的样子。
赵石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这样的人。
以前他只要语气重一点，就会有人磕头求饶。他没见过破口大骂之后，还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人。
另一头，宋瓷和孟婆子正在小声嘀咕。
孟婆子小心翼翼道：“老大，老婆子若是没看错，那是七皇子吧。”
“三当家好样的！这都能看出来。”宋瓷竖起大拇指。
孟婆子：“……昨天你们出去，就是为了绑架七皇子？”
“中间出了点意外。”宋瓷试图辩解，这真的是意外。
孟婆子简直要给跪了，她一直知道宋瓷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详细说说。”孟婆子浑身都在颤抖，她努力想法子找补。让她不明白的还有一件事，宋瓷是怎么把人骗上山的？
听完宋瓷栽赃虎头山土匪未遂，七皇子主动要跟来的经过，孟婆子嘴角抽了抽。
幸好如今的黑狼寨不像个山寨，武器都在专门的房间里，不然就暴露了。
“所以，问题出在迷药身上？”不愧是孟婆子，很会抓重点。
宋瓷连连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吃完饭搬出躺椅要晒太阳睡午觉的贾大夫，被孟婆子拉到没人的角落里。
“孟家妹子，你这是干啥？不用谢我的。”贾大夫面上有几分红晕，不敢正眼看孟婆子。
孟婆子只是年纪大了点，长相那是周正的，看着四平八稳，很能抗事。
贾大夫含羞带怯：“孟家妹子，你是答应我了？我不嫌你比我大两岁。”
孟婆子直接一巴掌打了上去。
“哎呦，打我干啥，又做错啥事了？”贾大夫很无辜，可他不敢还手。
孟婆子是山寨三当家，管着钱粮后勤，想要采购药材，他就不能得罪孟婆子。而且孟婆子做的点心好吃，他想吃，就不能得罪人。
而且……贾大夫一脸幽怨。
“不同意就不同意，打我干什么。”老年求爱遭挫折，贾大夫很伤心。
“想打就打了！咋地，你不服？”孟婆子很生气，拧了对方好几下，而后指着远处的赵石问，“他的病怎么样？”
“你说他中毒，还是先天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