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毕，听得柳湘莲怔在当场，手中茶盏渐凉犹不可知。
忽闻外头传来冯紫英的笑语，“柳兄弟，出来吃茶也不叫我一声？”
贾蓉起身，整了整衣袖，“言尽于此，若柳兄无别的话要说，我便先告辞了。”
他推开门，朝着冯紫英略一拱手，甩袖径直下楼。
“蓉大爷……”
冯紫英欲拦不及，贾蓉已往街上人潮里去了。
“柳兄，你和这位驸马爷……？”
柳湘莲只管出神，待冯紫英上前拉扯他，方如梦初醒。
“冯兄，我还要有事，今日就不奉陪了。”
冯紫英看着柳湘莲的背影，低声啐了一句。
柳湘莲独自回家，婆子来问：“爷，今日可在家用饭？”
“嗯。”
“……可家里的米缸，没多少米了。”
柳湘莲一愣，自怀里掏出几角碎银子，“这些拿去，再给我打壶酒来。”
婆子接过银子应下，出门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晚，柳湘莲独自酌饮，酒后昏昏沉沉倒在榻上。
朦胧间，忽见一身姿绰约的窈窕淑女朝他走来。
他正想睁眼看个真切，忽闻那女子轻柔开口。
“夫君，家中无米下锅了。”
话音未落，那佳人竟幻作婆子苍老模样，惊得他猛然坐起。
睁眼外头已是天光大亮，自己仍是在陋室之中。
柳湘莲不由得苦笑，自己不肯以身质于女家，还妄想娶一绝色女子为妻。
纵然真有绝色甘愿嫁过来又如何？
岁月磋磨，红颜终成枯槁。
想罢，柳湘莲取出鸳鸯剑，直往贾府寻贾蓉。
贾蓉到府外见了他。
柳湘莲把鸳鸯剑递到贾蓉身前。
“蓉大爷，此乃吾传代之宝，请拿去为定。
若尤家小姐愿意，就请她叫人上门提亲罢。”
贾蓉轻笑：“我小姨的终身大事，柳兄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临时反悔，我们府上可不是好相与的。”
柳湘莲苦笑拱手，“大爷放心，我纵是水流落花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
贾蓉沉吟片刻，接过剑来。
“剑暂留此处，待我问过家母与小姨的意思。
若她们未选中你，自当原物奉还。”
“多谢大爷。”
送走柳湘莲，贾蓉当即携剑去见尤清之。
“母亲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尤清之轻叹，“叫人送去尤府，听听三姨怎么说。”
扬之犹豫了两日，给尤清之回了信。
到底还是看中了柳湘莲。
尤太太不管事，扬之又不想麻烦两位姐姐，遂一手操办自己的婚事。
她先去找了官媒去柳家提亲，要了柳湘莲的八字，请人占卜是否相合。
这就相当于纳采、问名。
然后拟了一份详细的赘书，叫人送去柳家。
这招赘契约需得双方亲长以及族长签字画押，送到官府，才有法律和宗族效力。
柳湘莲无父无母，只能去请嫁入理国公府的姑母柳五太太。
这些族亲长辈平日并不怎么管他。
谁料听说他要入赘，竟都勃然大怒，骂他舍男耻为赘。
柳湘莲本就是个放浪无羁的人，直言族里若不允，便把他除名就是。
气得族长面色铁青。
事情僵持住，他姑母苦劝不得，只得来了尤家。
理国公五太太来访，尤太太正诧异。
待听闻这位五太太是那柳湘莲的姑母，尤太太直喊头疼。
扬之看了眼无措的母亲，摇了摇头，“娘回房休息就是，我来招待她。”
“这如何使得？”
扬之笑道：“娘又不能做我的主，您和她能说什么呢？”
尤太太如蒙大赦，赶紧扶着丫鬟下去。
下人将柳五太太请进门来，扬之从容见礼。
柳五太太刚踏入屋内，瞧见扬之，心里就先赞叹了一声。
秋水眼，柳叶眉，偏生在英气里透出几分秾艳。
不像寻常闺秀那般低眉顺眼，看人时眼神不闪不避，带着一种专注。
“三小姐果然是个绝色，怪道我那侄儿色迷心窍。”
她一来说话间就带着敌意，扬之也不客气。
“柳公子并不曾见过我，若是从哪里听说我是个绝色，便要我上门提亲。
只怕，我还要担心，此人是否容易偏听偏信。”
柳五太太一噎，冷冷道：“我不同你说，你家长辈呢？难不成你尤家的规矩是叫未婚的女儿在外头待客的？”
扬之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扶着柳五太太上座，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
“五太太不知，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是家里当家做主的，待客自然是由我来。”
“你！”柳五太太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温言道：“三小姐，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你们二人若是彼此有意，何必要让他入赘，背负骂名呢。”
扬之敛笑正色：“五太太，若有人骂他，你应当去寻那些骂他的人算账，而不是同我来说这些话。”
“他全是为你……”
“不，”扬之目光清亮，“我招赘，他愿意入赘，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作他为了我？”
柳五太太：“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扬之的笑容重又挂在脸上，“您是柳公子的姑母，等我娶了他，自然也算是我的长辈。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柳五太太气得站起身，冷哼道：“你不过是你娘带到尤家的拖油瓶罢了，领了尤家的姓，认了个国公府夫人的姐姐，胆子抖起来了！
湘莲乃世家子弟，身世清贵，岂是你说娶就娶的？”
扬之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她缓缓道：“皇亲贵胄、贩卒走夫，若是他情我愿，我尤三姐人尽可夫，为何娶不得他柳湘莲？”
柳湘莲得知姑母登了尤家的门，急匆匆赶来，正撞上柳五太太从大门处出来。
狠狠瞪了他一眼，“里头那是个道行高深的妖精！你要入赘便入吧，我是管不得了。
日后你被嚼干骨头吐出渣，可别怪姑母没有劝你。”
柳湘莲笑道：“姑母何出此言？”
柳五太太恨恨出声：“这天底下的理都是她尤三姐一人的！你一大好男儿，被她看上招赘，倒似天大的恩典？”
“这定不是尤小姐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