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灵力竟随着这股奇异的风不断流失散去，再回头，身边不见人影。
飞雪张了张嘴，正想喊出那个名字，身体却如坠云端急速下落，丝毫挣扎不得，眼前走马灯一般漂浮起一桩桩一件件回忆，紧接着如同开幕般黑了又亮。
大雾散去，明媚阳光洒入山谷，将铺满山谷的绿植渡上一层鲜艳的金边。
白蛇迷茫地钻出灌木密林，见一只蓝绿小鸟惊飞远去，而回头，看见染血的白狼尸体。
怎么回事？？
飞雪望着白狼尸体发愣，但立刻就本能地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吞噬了白狼，天降祥瑞金光……然后熟练逃离狼王，睡觉，紧接着化作小鱼在水中躲避之时看见了公子星舒！
原来他们早在此时就遇见了！
公子星舒此时正是十七岁的模样，轻袍束带，身形稍显单薄，气质如水宁静清冷，目光之中透露出些许迷茫。
飞雪难掩激动，想要迫不及待游出水面化出原形，对方定能一眼认出他，可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愿，一动不动。
就和回忆里一模一样，水底的鱼儿仿佛不知道自己头顶悬着一柄剑，安静潜在水底，时不时摆摆鱼鳍。
怎么回事！
飞雪愈发焦急，但此时此刻他的思想和灵魂却犹如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只能干着急。
死鱼快动啊！飞雪抓狂，如果他没记错，公子星舒马上就要走了！
“罢了，看来这灵物与我无缘。时间不等人，我们得先去找齐历练需要的灵植，况且一会儿狼群的围猎就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公子星舒说完这一段话后就朝着远方飞走，飞雪此刻才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飞快幻化出原形浮出水面，但也来不及了。
“……”
飞雪气得吐出了一个大泡泡，差点儿没憋死在水里。
好吧！不就是是“重活一遍”吗？人间之门这么玩儿是吧！这有何难！
紧接着飞雪开始按照回忆走流程，打架，被抓，逃跑，救狼王，躲入榕树底部。
摸索之间，他逐渐发现大多数时候都能随着自己意愿行动，只有部分时刻会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如同强制命令，比如他不能提前去找狼王或者榕树，必须先去见媚淑。
从榕树根底爬出，飞雪瞧着满目疮痍的树林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沉默地走过灰暗的路，然后在额发散乱，眼睛紧闭的少年人面前蹲下，低垂着头，眼中晦暗不明。
难过，悲愤，害怕却无能为力……这些情绪他都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
飞雪不由得想，从前的自己何其弱小。
然后……现在到了他此生第一个绝对重要的时刻：吃了这个人，会换来进入正统仙界的机会。
可这一刻，他脑中却冒出了个别样的念头，若当时的自己不吃这个少年会怎样？这个……小秘境是不是会就此封闭？或许他会继续埋伏在此地不断吞吃其他妖兽？可这个秘境里最厉害的妖兽几乎都被抓走了，他若真的留下，修炼的进度估计会极其缓慢，更遇不到公子星舒，然后呢？命运又该如何？
他能在下一次秘境开时挡得住进来狩猎的人类吗？或许他也会再一次被抓走……但又会不会死去呢？
“咳。”
一道细微的咳嗽声响，飞雪一愣，继而无声地炸了毛，涣散的眼睛之中光重新凝聚起来，然后缓慢向下转去，露出震惊之色。
他面前的少年，竟然没死！
“救、救命……”
少年黑发脏污，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沾了血和灰的脸上爬过蚯蚓般难看的泪，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面前的东西动了动手指，竭尽呼救，根本没意识到面前的是一只狼。
什么情况……这难道就是之前四长老说的重新选择的机会？那什么才是正确？
白狼感觉浑身发麻，但理智却如一阵电流蹿入全身各处。
“呜……”白狼短暂地呜了一声，眸光掠过狠绝的寒意。
对不起了。
……
之后就如同以前一样，成功混进凌空山六峰之中，也如以前一样，基本无人在意这个无权无势又被伤了根骨的少年，少年也时刻自己一人待着，对偶尔出现，不怀好意的家伙也不大理睬。
少年只是雷打不动的在每天傍晚来到上山的台阶上坐着，杵着脑袋从天亮等到天黑，吹着晚风看太阳落山。
……直到终于在夕阳下等来了一个身穿蓝衣的清俊青年。
“走吧。”
公子星舒来的稍急，呼吸有些喘，显然是伤未好全，拎着个食盒，在看见少年的瞬间好似松了一口气，将食盒往少年怀里一塞，下一秒，却一点儿形象不顾杵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
“坐下歇歇？”
白发少年抱着食盒站了起来拍拍自己打了补丁的裤子，有些好笑：“哎，你怎么可以不按话本剧情里面那样说话？”
“我其实早就想来找你。”公子星舒缓过劲来了，摊手，没好气的用眼神询问：我人好不容易来了，有些话还有必要讲？
少年坚决点头，两眼亮晶晶地十分期待，公子星舒叹了口气，面无表情棒读：“飞雪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饭！！”少年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公子星舒被这般迫不及待的大喊喊得愣了下，有些想笑，接着放缓了语气，于夕阳温暖阳光下温柔开口。
“我名公子星舒。你叫飞雪。”
“从今天起我来照顾你，跟我走吧。”
“走。”
飞雪猛然觉得心里一颗巨石落了地，抱着食盒开心地蹦了起来，主动伸手和公子星舒十指相握，一齐下山。
“走慢点。你好像也有话没说完。”公子星舒被飞雪往前拽，看少年的白马尾左晃右晃，忍不住调侃他：“你用人声学你本体发音怪可爱的，再来声我听听？”
“有吗？”
“有。”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飞雪假装记不住，被公子星舒无情戳穿：“经历过的画面会自动出现在脑子里。”
“但有时候也可以不说。”飞雪假装不过去了，耍赖不讲，反正公子星舒拿他也没有办法。
公子星舒缓过劲儿，几步追上飞雪和他并排，显得不是飞雪在带路，又看了下四周山路上无人后，才小声道：“你发现了吗？按不按照回忆来走是有规律的，除了一些可能影响到后来的节点不许更改外，其余时候都比较宽松。”
飞雪冲着公子星舒点了点头，相握的手却无意识紧了紧，公子星舒敏锐道：“怎么了？”
一瞬间飞雪仿佛听见了少年奄奄一息的求救声，他赶紧摇了摇头，这个画面本不该有的，真实的回忆中，少年在被他找到之时就已经是死去了……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可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不安从何而起，就好像在没有和公子星舒坦白之前的紧张和不安也随着回忆重归了一样。
公子星舒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听见人声，于是忍了下来，然后稍微加快了脚步。
飞雪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小尾巴，直到来到了第三峰上的小院子……随后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一样，泡进热水里洗澡。
“现在周围没人了。”
公子星舒跟着泡进水中，盯着飞雪熟练得自己往肩膀上撩水，终于道：“你真的没事？”
飞雪看了看微微荡出涟漪的水面，想了想，还是坦白地道：“你经历的过去重要节点里，有发生变化吗？”
公子星舒严肃地摇了摇头，继而疑惑：“重要节点所有过去做过的事都被强制执行，难道你的不是？”
“没有。”飞雪第一反应是否认，但又觉得没说清楚，紧接着补充：“也不是没有，有过一次，但我没有尝试……我做了和过去一样的选择。”
“这样吗？”
闻言公子星舒陷入思考，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温泉池边的石头。
飞雪却非常泄气地后仰，靠着水池边缘，纠结地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我突然想起我没告诉过你我的这具身体是怎么来的。”
公子星舒思索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反应了一会儿飞雪说了什么后才扭过头来，疑惑地开口。
“这重要吗？”
温泉池边有一盏暖融融的灯笼，和天上的月光一并投下轻柔并不太亮的光，照出水面交错的四个影子。
飞雪久久注视着水面他们两人的影子。
“我不知道，或许不重要，因为就算那人是活的，我也会狠心将他吃了，换我来到外面……遇见你也好，去别的地方修行也罢。”
“那就对了。”
水声响动，公子星舒伸了手来，飞雪下意识也伸出手，再次和他握在了一起，他的手很宽大，摸上去棱角分明，手心的温度微烫，声音也温柔如月华：“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飞雪有些迷茫地问。
公子星舒肯定地说：“人间这扇门，在试图重新唤醒心魔。”
心魔……飞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其实我并没有对不起他，毕竟我也帮他将往日欺负他的人全部欺负回去了……我这样算是为他报仇了吧。”
公子星舒闻言皱眉，掰过飞雪的肩膀，令他看着自己，严肃道：“你记住我的话，过去就是过去，无论悲欢离合，时光不复，因果不可逆转。”
“故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论对错，成就今日之我。”飞雪仰头看公子星舒的眼睛，喃喃开口，并一下明白了公子星舒的意思。
修行之路本就坎坷，万物生灵的刚开始有谁没有无可奈何？往昔杀死的敌人和为了自己牺牲的人又如何不多？
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并能登临顶端的高手，心狠和冷漠是绝不可或缺的。
飞雪现在犹如破开迷障，恍然大悟：“这件事本不重要，但幕后之人巧妙利用了我弱小之时不安的情绪，给我设置了这样的陷阱。”
“嗯，你果然一点就通。”公子星舒欣慰地放开了飞雪，重新靠回池子边，摸了摸他的白毛脑袋，道：“这招确实毒辣，难怪叫做人间，因为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总会有愤怒和悔恨与不坚定的时候，这些时候往往最容易被心魔入侵，而且活得越久，这样的时候就越多。”
正是如此。
飞雪总算放下了心结，轻松不少，微笑仰头看公子星舒，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我现在都没法用灵力吧。”
公子星舒自己的长发半截托在水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飞雪摸摸自己半湿的头发，公子星舒忽然无语。
反正都湿了，干脆就洗了，两个伤病患费时费力擦干了头发换好衣服，才继续话题。
“所以咱们还要慢腾腾过一遍几百年的人生吗？”
或许是很久身体都没这么弱小虚弱过，飞雪一想到自己过往几百年的兽生，忽然觉得好长，趴在床沿，眼神中露出罕见的疲惫。
“不会吧。”
公子星舒显然也不确定，但他站在床边困得不行，脑子混混沌沌，把飞雪往里床推了一圈滚进去，终于躺下，发出一声喟叹：“很久没这么累了……算了先睡吧，其余的之后再聊也不迟。”
好吧，那就睡了吧。
飞雪感觉有些心疼，撑着手臂看他，但依旧不断思索着进入人间这扇门后发生的一切。可目前经历得太少，的确摸不清规则……
公子星舒半梦半醒间眯眼，发现飞雪盯着他，眼睛在黑夜里囧囧有神，于是翻了个身把人搂进怀里：“睡觉。”
一夜过去，两人被林涭喊醒，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深度昏迷的睡眠，醒过来后两人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迷茫。
“公，公子你们昨晚……”门口身形稍矮的罗布欲言又止，林涭则一副放心我懂的神情。
公子星舒清醒地快些，熟练走剧情：“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做。”
“知道啦，不外传。”林涭取来衣服后和罗布退了出去安排吃的，给两人留下独处空间。
飞雪翻身而起，惊奇的和公子星舒默契得对视一眼。
公子星舒：“小事的自由度非常高，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地方推快时间。”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些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
就比如飞雪三年治疗根骨和学人话直到来到宫中的过程，仅仅只是一晃眼就被跳过，如做梦一样场景转瞬间就发生了变化，但脑子里会觉得这些事情就是刚才发生过的一样。
面前摆了一桌菜肴，飞雪意识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公子星舒，公子星舒显然也是恍惚了一会儿后才动手拿起筷子，分给飞雪。
宫女都被屏退在外，飞雪左右一看，小声说：“辰星殿。”
公子星舒示意飞雪按寻常那样先吃，眸光微沉，现出思索神态。
宫女就在外，怕隔墙有耳，互相对了个眼神后，默契地开始按回忆走走剧情。
直到天色暗了，飞雪故意将黑豹丢给宸星明照顾，再次创造出和公子星舒单独相处的空间。
“认识宸星明，并救下乌丸，这是个关键节点，因为救下了乌丸所以才引起捭金教注意，然后陵谓才来调查，并盯上我，一环扣一环。”
飞雪说完，神情有些沮丧，明明现在他就站在灾难的开端，却又被一股力量控制，按部就班进行过去的行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朝着既定的未来发展。
公子星舒取来一张纸，紧接着在纸上写下了未来一些重要的节点。
重楼，女袄谷，凌空山，中央岛，皇陵，忘情崖，玄灵岛，云天宗，碧梧魔宫，万兽宗。
纸上地点每一个都发生过重要的抉择，飞雪凑过去看了看，倒是觉得并不需要补充了。
“但我们还要考虑到你遭遇的特殊情况。”公子星舒却不满足，搁笔道：“我怀疑……发生变化的过去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告诉你可以做别的选择。”
飞雪微微张大嘴巴：“你是说……”
公子星舒用手指一一拂过纸上的字，眼光深邃，肯定道：“改换因果，改变结局，或是再度踏上同一条命运，无论哪一条都是巨大的诱惑，也最容易牵动情绪，引出心魔。”
飞雪站公子星舒背后，叉着腰看纸，与公子星舒讨论：“那到底怎么才算过关呢？四峰主曾说此关要做出自己的选择问心无愧，我老感觉不太对劲。”
“四峰主……”
公子星舒的话语微微停顿，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之前那扇门上的脸？”
飞雪那自然是记得的，那张脸一半神佛一半恶魔。
“故我觉得，四峰主的话有真有假。”公子星舒分析道：“更何况四峰主身份微妙，他与我们的关系并不亲密，门应该不会设立那么简单的关卡，因此我认为四峰主的话不能全信。”
飞雪若有所思，而公子星舒随手将纸递上灯火烧掉：“做好准备，其中能动摇心智的节点不少，而且……说不准……嗯。”
飞雪随意地在桌缘坐了，疑惑道：“什么？”
“假如，我是说假如。”
公子星舒微微仰头：“有一种可能，不需你分我一半内丹，亦不用和天道冥对上，你我依旧还会在一起，你会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