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清理接近完成，砍伐的动静渐止，在林中作业的人们表情也终于松弛下来。
人们收起工具，干脆盘坐在篝火边，嬉笑着开始聊天。
“Δ-安炀，小心点。”不远处有几个坐下的人朝他招手，“这林子邪着呢，离主的梦境核心近点，庇佑会强些。”
“来了来了。”安炀抬头回应，快步走过去。
星榆本想跟着思奇离开去看看，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她选择站在不远处，观察这群聚集的人。
枯枝和干叶聚成火堆，在林间点起簇簇跳跃的橙色火焰，照亮了这片潮湿阴暗的地面。
空气被烧得扭曲，细密的灰烬升腾而起，混着已死之人的低语。
“……哇，这也太复古了。”安炀蹲下身，盯着篝火发出感叹，“这可是实打实的热能燃烧吧？我以为现在只有博物馆才点这种火。”
“就当出门旅游了。怎么样，这一趟不亏吧？”一个削瘦的短发女人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干粮，“要不溜出来，咱们怎么能看到这么新鲜的东西？”
“是啊……”安炀点点头，“……只希望我们能顺利回家。”
这句话一出口，热烈讨论的同伴们静默了一瞬。
“别想太多。我们又没杀人越货，只是偷偷跑出来了罢了。主会保佑我们顺利回家的。”
“万一真被警官抓走，我们就求个情嘛。”
“对呀，大家都是良好市民，干干净净，没有犯罪记录，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短发女人扯开真空食袋，撕咬一口：“喂，Δ-安炀，听说你是你的生育者亲自抚养长大的？关系很好吧？干脆让你家找找关系，找个由头把咱们全捞出来。”
安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那回事……只是没有教养院要我而已。不会再给我这个废物上心了。”
同伴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等我们回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星榆站在阴影中，注视着这群年轻人围着火堆，宛如在春游。
人们聊着祂，聊着连接、庇佑与重生。眼中带着光，兴奋、不安，与炙热的虔诚。
这些人背景各异，虽并非权贵，却也不全部属于底层。
有人叛逆，有人大胆，也有许多一直温顺、遵纪守法、按部就班地生活。
不过，无论家庭背景如何，有一点是相同的——所有人都没有能力。
能力是最重要的筛选标准。没有能力，就等于被标记为“无用”“残缺”“劣等”。
这种标签不会明确说出口，却会渗透进每一份成绩不佳的评定报告中、每一次拒绝入职的信函、每一个被人无意间移开的眼神。
年复一年，几十年的冷眼与忽视。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曾期待过某个转机，某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久而久之，这些希望几乎被磨灭，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机会。
就在这种绝望中，突然有一个消息流出。
一位仁慈的神明——愿意收留这些没有能力的人为自己的信徒，赋予所有人力量。
唯一需要做的，是通过某个秘密仪式。
但不用担心执行路上的困难，因为一切都会被安排好。
没人知道这消息是从哪流出来的，但一传十、十传百，居然构建出了一个上百人的团体。
人们响应仁慈的夜与雾之神召唤，偷偷进入这片禁忌的密林，试图换取那些她们一生中从未得到过的资格——力量、尊严、存在的意义。
“……你们说，司夜之主为什么会回应我们的祈求啊？”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啊，过去几十年我天天祈祷，也没见哪家教堂收留我。不过司夜之主居然一次要了我们这一大批人……”
“祂仁慈呗。”短发女人夸张地对着银白色结构拜了拜，“仁慈而深不可测的主啊！感谢您垂听来自卑微灵魂的低语，赐予我们启示，容我们触碰您的梦——”
“要我说，大概是迷途教会缺人吧。”一个男人懒洋洋地开口，“不是传说祂是‘新生之神’，代行者体系还没完全稳固？信徒虽不少，但只有几位门徒在外活动。至于常侍神侧的使徒，更是闻所未闻。”
“闭嘴！”安炀猛地戳了他一下，生怕被谁听到似的，神色紧张，“居高于云端、栖于梦渊的主怎会操心我们人类的凡俗运营？必然是祂的使徒或者门徒为了彰显主的力量，选择向我们显现神迹——”
星榆注意到一件事情。
无论这些人是否虔诚、是否真正理解所信之物，但只要谈及神明，每个人都本能地切换了话语模式。
用语变得庄重、繁复，充满术语与引文。
就像……一种本能？
但无论这群人是真信徒还是假虔诚，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极其真实的渴望。
——“仁慈的主从梦中垂视众生。并不因为我们的血脉、财富或天赋，而是因为我们愿意回应祂的注视。”
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思奇，手指在胸前点了几个庄重的点位。
“呀，你回来啦！”短发女人对她招了招手，“进度怎么样？咱们的仪式什么时候能开始？”
“就快了。”思奇在她们旁边坐下，“你们也得尽快磨砺你们的虔诚。”
“喂，e-思奇。我们那个仪式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思奇认真地给众人讲解：
“集体梦境将在午夜进行。司夜之主执掌‘午夜’、‘雾’与‘迷途’三重权柄，祂在人世的投影就藏在这些概念之中。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祂注视到我们。
“每当雾气升起、午夜临近，祂对物质世界的渗透就会增强。最强的节点，是冬至——夜最长，界限最弱，梦会彻夜不醒。但我们没有时间等到冬至。没关系，只要避开昼极限的夏至，目前的时间、湿度还是足够执行仪式。
“那具体怎么做？”有人好奇地问。
“我们这些已建立初步连接的人，将作为引路者。你们只要听从我们的指令，就将进入‘合梦’。不是我们的梦，是祂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