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璃月港在薄雾中缓缓苏醒,往生堂的门扉却已被轻轻推开。初秋的凉意随着晨风溜进室内,卷动着堂内沉淀了一夜的安息香气息。
钟离先生静坐于茶案前,手边一盏新沏的蒙顶黄芽正氤氲着温热的白汽。他并未看书,也未赏玩古物,只是静静望着门外渐次清晰的街景,神情是一贯的沉稳淡然,仿佛在等待一位早已约定的客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最终在门前停下。
戴因斯雷布的身影出现在晨光与屋内阴影的交界处。他依旧是一身玄衣,风尘仆仆,面容上的疲惫如同石刻的印记,深刻而清晰。他臂弯中,那团银灰色的存在尤为醒目——涣涣猫蜷缩在那里,似乎仍在安睡,柔软的毛发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
钟离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总是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优雅与从容。他走到戴因面前,目光先是落在涣涣猫身上,那双向来洞察世事的金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漾开浅浅的涟漪。
然后,他看向戴因,微微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戴因也没有言语。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安睡的猫儿,那双总是淬着冰冷与决绝的鎏金独眼,在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怀,有完成托付后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臂弯中的温暖递出,动作轻缓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器。
钟离伸出双手,以一种无比自然而又郑重的姿态,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归处”。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这个场景已在时光中演练过千百回。在交接完成的瞬间,涣涣猫在梦中无意识地轻轻“咪唔”了一声,在钟离沉稳的臂弯里寻了个更舒适的角度,鼻尖蹭了蹭他绣着岩纹的袖口,便再次沉入梦乡,仿佛这里才是她最终的、无需设防的港湾。
戴因看着空了的臂弯,那里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和细微的呼噜声。他复又抬眼,与钟离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依旧无言。
过去的纠葛、当下的托付、未来的守护……都融于这寂静的晨光里。一位是行走于现世与深渊边界的末光之剑,一位是执掌契约与尘世的神明,此刻却因一个共同珍视的存在,完成了一次超越立场的默契交接。
戴因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随即,他毅然转身,玄色的衣袍划开决绝的弧度,身影迅速融入璃月港初醒的街巷与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钟离目送他离去,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然酣睡的猫儿,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然后才抱着她,缓步向内室走去。
时光唏嘘,层岩巨渊的尘埃似乎已落定数日。午后的往生堂比平日更为静谧,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涣已恢复了往日清丽的模样,一身青衫素雅,正坐在窗边的茶席前,素手执壶,为来访的客人斟茶。她周身气息平和,仿佛那场深渊之行的伤痛已尽数沉淀,化为眼底一抹更为沉静的底色。
坐在她对面的,是活力四射的律法咨询师烟绯。粉发的少女捧着温热的茶杯,脸上却带着工作时的认真与一丝寻求帮助的恳切。
“涣涣姐姐,这次来,其实是有一桩正事想请教。”烟绯放下茶杯,从随身携带的卷宗袋中取出一份略显古旧的文书,“我接手了一份遗嘱委托,涉及到一件名为「太威仪盘」的法器。根据遗嘱所述,委托人希望我能前往层岩巨渊,确认此物的状况。”
“太威仪盘……”
林涣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氤氲的茶香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来自五百年前的悠远回响。她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又迅速平复的波澜。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斟好的茶轻轻推到烟绯面前,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嗯!”烟绯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常,继续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律法从业者的严谨,“据我考证,这太威仪盘乃鸣海栖霞真君所造,用以封印邪物。真君曾将它赠予交好的人类家族世代传承。五百年前,层岩巨渊灾变时,有两位勇士奉命携此家传法宝,前往地下助力对抗深渊魔物……”她翻阅着资料,试图复述那段被历史尘封的壮烈。
“我知道。”
林涣轻声打断了她,声音平和,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烟绯惊讶地抬起头。
窗外的光线落在林涣侧脸上,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茶席与往生堂的墙壁,投向了遥远时空的彼端。那里有漆黑的矿道,有战友声嘶力竭的呐喊,有仙法爆发的璀璨光芒,也有……最终归于沉寂的牺牲与分别。
她没有去看烟绯惊讶的表情,只是缓缓抬起眼,望向窗外明媚的天空,仿佛那蔚蓝的天幕下,隐藏着无尽的幽暗往事。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沉默了片刻,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烟绯,那眼神里不再有追忆的飘忽,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极为深沉的、近乎凝重的关切。
“烟绯,”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层岩巨渊之下,尤其是可能封印着太威仪盘的区域……绝非寻常冒险之地。”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如何能向眼前明媚活泼的少女,描述那深埋地底的、足以吞噬光明的危险。
“那里危机四伏,污秽盘踞,黑暗之中隐藏着连仙人都需谨慎以待的诡异与不祥。”她的语气里没有恐吓,只有基于亲身经历的、最深切的告诫,“即便是循着遗嘱的指引,前路也注定荆棘密布,步步杀机。”
她凝视着烟绯那双清澈而充满干劲的眼眸,最终,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问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
“那里很危险……你真的要去么?”
“涣涣姐姐——”烟绯立刻放下了卷宗,像只撒娇的小雀儿般凑近过来,抓住了林涣的衣袖轻轻摇晃,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恳求与自信的灿烂笑容,“我知道危险嘛!但是,这可是客户的委托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们律法咨询师的准则!再说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就去的,我会做好万全的调查和预案的!而且……而且不是还有姐姐你嘛,你懂得那么多,给我讲讲需要注意什么好不好?”
看着烟绯娇憨而坚定的模样,林涣眼底的凝重微微化开,唇角牵起一丝无奈又纵容的极浅弧度。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再出言劝阻,只是伸手,轻轻拂开烟绯额前一缕调皮的发丝。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堂内茶香袅袅,将方才那段关于危险与往事的沉重对话,悄然冲淡了些许。但那份源于五百年前的牵挂,与对眼前人安危的担忧,却已如这茶香一般,无声地沉淀了下来,萦绕不散。而未来的旅程,似乎也因这封遗嘱,再次与那段尘封的历史,产生了微妙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