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内灯火并不明显，隔着好几十步才能看到一盏微弱的灯笼烛火。
直至绕过几座大殿，僧人将姜离带到了一片矮房前，双手合十恭敬行礼：“已经安排人给郡主收拾单独的后殿了，劳烦郡主在偏厢房休息片刻，很快便好。”
华灵寺中人虽各个都不喜这个郡主，但她是上位者，还是个女子，寺庙内又悉数都是男子，自然是要单独安排寝室才合情合理。
姜离点点头，这里她不是第一次来，抬步往就近的偏房走。
“等等。”
小僧离开的步子又转了回来：“郡主还有何吩咐。”
“二皇子和十三皇子住在哪处？”
僧人神色起了极大的变化，但因为天色暗着又垂着头，并未被姜离看见：“这里并没有二皇子和十三皇子殿下。”
姜离诧异，还想再问些什么，僧人已经再度行佛礼离开了，她看着男子离开的方向，一种莫名古怪的感觉腾上心头。
宫中之人虽鲜少来华灵寺，但每年的祈福是重中之重，就算入了新的僧人，但怎么会连萧远夏和萧知归都不知晓？
她抬起头，去看暗色中依山而建的寺庙殿宇，零星的灯火挂坠着，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久了，寒风吹得她眼睛有些生疼，盈起了些许的泪花。
这个寺庙，她第一次来时便觉得有些熟悉。
没等僧人回来，她沿着侧边的步梯拾阶而上。
直至走到最高处的大雄宝殿门前，姜离停下步子，仰头去看暗色中并不太分清的大雄宝殿四个字。
山上的风比山下大了许多，姜离披风的帽子被风灌得鼓鼓囊囊。
看久了，牌匾上的四个字恍若化成了诡异的触手四下蔓延开来，从高处隔空爬向她。
一阵莫名大起来的风寒凉十足，几乎将姜离整个人吹空，她浑身打了个重重的寒颤，眼中忽的一阵清明。
像是一股电流，穿透了她的身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眼熟了。
穿越前，她陪着舍友到庙里求平安符，就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她险些忘了，那座寺庙，便叫华灵寺。
此时此刻，眼前的大雄宝殿，和彼时的，一模一样。
她从前并不信仰这些，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反应过来的一瞬，姜离眼睛瞪大，袖中双手不自觉攥紧，快步入内，直奔大殿中央佛祖像前的案台。
她要看看，亲眼看看，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求签筒。
门槛很高，姜离走的心急，长长的裙摆径直被绊倒，没等她看清眼前，也没等她摸到门框，她的身子狠狠往前栽去。
“小心！”
来人动作很快，大手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姜离的臂膀，一把将她从快触及地面的位置拉起。
确认她站定站稳，来人很快收回了手，甚至，脚步还往后退了些。
姜离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声音，两手将被踩在脚下的衣裙扯出，扬着浅浅的笑抬头去看他：“好久……”
欢悦的声音顿住。
“…不见。”
姜离呼吸都慢了下来，眼前的人，是她熟悉的人，却不是她熟悉的样子。
枯槁泛黄，骨瘦如柴，看起来比从前老了二十的年岁。
两颊因为消瘦而高高凸起，眼窝也深深陷下，往日灵动轻快的眸子，此刻恍若一潭死水，灰蒙蒙地看向女子。
萧知归垂眸，微笑着看向姜离：“你回来了，姜离。”
怎么会不高兴呢？
在知道她来华灵寺的那一瞬，他急得往客厢房奔去还扭到了脚。
没有寻到她人慌得在整个寺里乱走时，他心里比任何一刻都紧张。
直至，她的身形入了眼。
萧知归在她身后的阶下，仰着头看她的背影。
眼泪无声落下，流入嘴里，又苦又涩。
是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小梨花。
姜离努力让自己眼里的震惊散去，笑意有些僵硬，视线不自觉往萧知归的头顶看去：
“玩心这么重，都扮上僧人的模样了。”
姜离震惊的，不仅仅是萧知归瘦骨嶙峋的样子，还有此刻他光着脑袋没有头发。
萧知归嘴角弧度上扬了一些，笑里含着些苦，垂下头，好让姜离看的更清楚。
这一次，姜离的步子真的向后退了一步，她盯着男子头顶的九个戒疤出了神。
片刻，萧知归直起了身子，双手合十行礼：“不是玩，是认真的。”
萧知归，出家了。
纵使他千次万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小梨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同自己有任何其他的关系，但在真的看到她的这一刻，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轰然崩塌。
他努力压下所有的情绪，才让自己看见她摔倒时只是伸出手去扶了她。
姜离短促地吐了口气点点头：“看来你成长了不少。”
她下意识以为，萧知归是因为父母的离世，悲怆至极才出家，丝毫未想到自己才是那最大的因素。
“萧远夏呢？莫不是也同你一样遁入了佛门？”姜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来轻快些。
萧知归失了神，看着姜离略微打趣的笑意，声音微微颤：“如今，他们竟是连实话也不告诉你了吗？”
姜离不解。
萧知归对着释迦牟尼像行了一礼，示意姜离跟着他走。
两人并行，从高处往下走。
层叠的楼阶，不知走了多久。
直至萧知归停步，姜离随之同样停了下来。
暗色中，她并未看见萧知归黯然噙泪的眼眸。
“你看。”萧知归伸手，指向两人身后的高处方向。
姜离顺着他的动作往高处看去，并未看见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那山头，是不是有一处光亮。”
“哪儿？”姜离尽力去看，甚至踮起了脚，才在山头方向，看见了一处很是微弱的光亮。
光亮太过微弱，以至于姜离眯着眼看了好几遍才应声：“那是什么。”
萧知归抿唇，顿住了好片刻，低下头，声音沙哑：
“那是…二哥墓前的灯笼。”
“灯笼？什么……”
女子的话音戛然而止，踮着的脚颤着重新站回地面，所有的事物似是在她面前变成了慢动作。
眸中雾气颤抖，姜离一点一点收回目光，扭头去看已全然埋下头的萧知归。
“你说…谁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