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又一次吻上青石镇的屋檐时，石雯收摊的动作比往日快了半分。今日打磨的那柄虎头刀格外费力气，虎口处还留着淡淡的红痕，可她摸向腰间软剑的手却依旧稳当。刚走出集市，就见崔灿灿牵着萧冷的手站在老槐树下，两个身影被夕阳拉得细长，倒有了几分相依的暖意。
“石雯！”崔灿灿扬着手里的油纸包，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风铃，“今天买了你爱吃的酱牛肉，还有冷冷说想吃的糖画。”
萧冷怯生生地抬起头，小手攥着崔灿灿的衣角，另一只手里捏着根竹签，上面的糖老虎已经化了小半，黏在指尖亮晶晶的。她看了石雯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喊了句：“娘。”
这声称呼比往日清晰了些，石雯心头微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今天练的吐纳法没忘？”
萧冷点点头，小脸上露出点认真：“气沉丹田，意守灵台。”
“不错。”石雯嘴角噙了丝浅淡的笑意，目光扫过镇口时，却猛地顿住。那棵百年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个挑着菜担的老妇人，其中一个刀疤脸看着格外眼熟——正是那日巷子里被她打跑的黑衣人。
崔灿灿也瞧见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将萧冷往身后拉了拉：“是他们！”
石雯按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别惊动冷冷。”她示意崔灿灿带孩子先往巷子退，自己则顺手抄起墙角一根断成半截的扁担，慢悠悠地朝着老槐树走过去。
那刀疤脸正揪着老妇人的菜担，唾沫横飞地嚷嚷：“老婆子，说！前两天是不是有对夫妇带着个丫头住你家？交出来赏你银子，不然拆了你的破屋！”
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手里的秤杆都掉在了地上：“官爷行行好，我……我没见过啊！镇上天天来外乡人，我哪记得清……”
“少废话！”旁边一个瘦高个抬脚就踹翻了菜担，翠绿的青菜滚了一地，沾了尘土格外刺眼，“那天有人看见他们进了你家后院，再不说实话，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散架！”
刀疤脸拔出腰间的钢刀，刀背“啪”地拍在手心：“最后问一遍，交人，还是挨刀？”
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就借了个屋檐躲了躲雨，天亮就走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狞笑着扬起刀，眼看就要落下。
“铛”的一声脆响，半截扁担精准地砸在刀背上，钢刀应声脱手，“哐当”落在石板路上。刀疤脸惊怒交加地回头，见是石雯，眼睛顿时红了：“又是你这泼妇人！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往哪躲！”
石雯缓步上前，踢开脚边的菜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少跟她废话！”瘦高个挥拳就打过来，拳头带风，显然有些蛮力。石雯侧身避开，手肘顺势撞在他肋下，瘦高个痛呼一声弯下腰，她再抬脚一踹，人就滚出老远。
另外两个汉子见状，齐齐拔出刀围上来。石雯不退反进，脚尖在石板路上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忽，避开左侧砍来的刀，右手抄起地上的扁担，横扫过去，正中右侧汉子的手腕，钢刀脱手，她再反手一敲，扁担重重落在那汉子肩上，对方惨叫着倒在地上。
转眼之间，三个汉子已倒下两个，只剩刀疤脸握着刀，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跟我们黑风寨作对？”
“黑风寨？”石雯挑眉，“没听过。但我知道，伤天害理的事，见一次，管一次。”
刀疤脸怒极反笑：“好个狂妄的妇人！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他挥刀直劈过来，刀势比上次狠辣了数倍，显然是动了杀心。石雯不慌不忙，将扁担横在胸前，借着刀势一挡一卸，同时脚下踏出连环步，绕到刀疤脸身侧，扁担如棍，直戳他腰眼。
刀疤脸反应也算快，扭身避开要害，却还是被扫中肋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捂着腰，眼神怨毒：“泼妇，有种跟我来！”说着竟转身往镇外跑，剩下两个没受伤的汉子也慌忙扶起同伴，狼狈地跟了上去。
石雯本想追，眼角却瞥见老妇人还瘫在地上抹泪，便停住脚步，弯腰扶起她：“老人家，没事吧？”
老妇人抓住她的手，抖得厉害：“小妇人……你惹上大麻烦了啊……那黑风寨是附近山头的匪寨，杀人不眨眼的……”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石雯帮她捡起菜担，又从钱袋里摸出些碎银，“这些您拿着，再买点菜。”
老妇人哪里肯接，一个劲地摆手：“你救了我，我哪能要你的银子……”
“拿着吧。”崔灿灿不知何时带着萧冷走了过来，把碎银塞进老妇人手里，“他们不敢再来找您麻烦的。冷冷，我们帮奶奶把菜捡起来。”
萧冷点点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青菜，小手捏着菜叶上的尘土，一点一点往旁边拂。老妇人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这孩子……真乖……”
石雯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那点因打斗而起的戾气渐渐散去。她望着黑风寨的人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们没找到刘平夫妇，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崔灿灿捡起最后一棵青菜，“要不要去报官？”
“青石镇的官府？”石雯冷笑一声，“上次巷子里那么大动静，也没见一个官差出来。指望他们，不如靠自己。”她看了眼天色，“先回去，今晚怕是不太平。”
***回到小院时，暮色已经浸满了角角落落。崔灿灿生火做饭，石雯则在院子里检查了一遍门窗，又将墙角的几根竹竿削尖，摆在院墙边。萧冷坐在石凳上，抱着她的布娃娃，看着石雯忙碌的身影，小脸上满是担忧。
“冷冷，别怕。”崔灿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走出来，吹了吹递到她面前，“你娘很厉害的，那些坏人不敢来。”
萧冷小口吃着鸡蛋羹，忽然抬头问：“娘，他们是不是来找我的？”
石雯削竹竿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不是。他们是来抢东西的，跟你没关系。”
萧冷低下头，小声说：“爹说，他们要抢玉佩……爹把玉佩留给娘了……”
石雯心里一动，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玉佩在我这很安全，你爹娘让我照顾你，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萧冷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虚饰，她点了点头，把布娃娃抱得更紧了些。
深夜，月上中天，院子里的青竹在风中轻轻摇曳，影影绰绰。石雯靠在门边假寐，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崔灿灿搂着萧冷睡在里屋，呼吸均匀，想来是累坏了。
忽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声，石雯瞬间睁眼，右手握住了腰间的软剑。紧接着，几声闷响从墙外传来，像是有人被打晕了。她皱眉起身，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是我。”黑影低声道，声音有些耳熟。
石雯点亮墙角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看清来人竟是客栈的伙计，他左臂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浸透了衣裳，脸色惨白如纸。
“你怎么来了？”石雯扶住他，“黑风寨的人？”
伙计点点头，喘着粗气道：“他们……他们在客栈打听你们的下落，我……我听见了，就想着来报个信……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石雯，“这是……萧大哥临走前托付我给你们的，他说……如果你们遇到麻烦，打开这个或许有用……”
话音未落，院墙外就传来刀疤脸的怒吼：“那小子肯定进了这院子！给我砸门！”
石雯将伙计扶到里屋，对惊醒的崔灿灿道：“照顾好他和冷冷，我去应付。”
“雯妹小心！”崔灿灿握紧了袖中的银针，眼神坚定。
石雯推开门，院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刀棍，为首的正是刀疤脸，他身后还站着个独眼龙，脸上带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眼神阴狠，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泼妇，这次看你插翅难飞！”刀疤脸狞笑道，“我们寨主亲自来了，识相的就把玉佩交出来，再把那小丫头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独眼龙缓缓上前，目光扫过石雯，声音嘶哑如破锣：“黑风寨办事，从没人敢插手。你坏了我们的事，还伤了我的人，今日定要你付出代价。”
石雯拔出软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有本事，就来拿。”
“不知死活！”独眼龙冷哼一声，挥手道，“上！”
十几个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棍影瞬间将石雯包围。她不慌不忙，软剑舞得如一团银花，时而如灵蛇出洞，直取要害，时而如狂风扫叶，逼退众人。她的步法轻盈迅捷，在人群中辗转腾挪，衣角翻飞间，已有数人被剑脊击中，痛呼着倒下。
刀疤脸趁机从侧面攻来，钢刀直劈她后心。石雯听得身后风声，左脚在地上一旋，身子如陀螺般转了半圈，软剑顺势缠上钢刀，手腕一翻，只听“咔嚓”一声，钢刀竟被软剑绞断！刀疤脸握着半截刀柄，惊得目瞪口呆，石雯再出脚，正中他胸口，人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院墙上，晕了过去。
独眼龙见状，眼神一沉，亲自提刀上前。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与刀疤脸的路数截然不同。石雯不敢大意，软剑收起几分灵动，多了几分刚劲，剑尖与刀背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里屋内，崔灿灿紧紧抱着萧冷，耳朵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手心全是汗。伙计躺在地上，脸色越来越差，嘴唇发白：“夫人……他们人太多了……怕是……”
“雯妹不会有事的！”崔灿灿打断他，眼神却有些慌乱。她看了眼怀里的萧冷，小家伙吓得闭着眼，小脸埋在她颈窝，却没哭出声。崔灿灿咬了咬牙，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冷冷，你在这里照顾这位大哥，我去帮你娘！”
萧冷猛地睁开眼，抓住她的衣角：“大姨……别去……”
“听话。”崔灿灿摸了摸她的头，轻轻掰开她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她悄悄打开后窗，翻身跳了出去，绕到院子侧面，正好看到一个黑衣人举着棍子要从背后偷袭石雯。崔灿灿眼神一凛，手腕轻扬，三枚银针破空而去，精准地钉在那黑衣人膝盖上。黑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石雯趁机回身一剑，挑飞了他手里的棍子。
“灿灿？”石雯有些意外。
“我来帮你！”崔灿灿从墙上摘下一根削尖的竹竿，如灵猴般窜入人群，竹竿舞得虎虎生风，专打敌人下盘。她的功夫不如石雯扎实，却胜在灵活，配合着石雯的剑法，竟也让几个黑衣人束手束脚。
独眼龙见迟迟拿不下她们，心头火起，刀势越发凶狠，招招不离石雯要害。石雯既要应对他的猛攻，又要分心留意崔灿灿那边，渐渐有些吃力，肩头被刀风扫到，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灰布短打。
“雯妹！”崔灿灿惊呼一声，想冲过来帮忙，却被两个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
独眼龙见状，狞笑一声，刀身翻转，直刺石雯受伤的肩头。石雯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刀，同时软剑急刺，正中独眼龙小腹！
“呃啊！”独眼龙痛呼一声，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小腹上的剑伤，“你……”
石雯拔出软剑，鲜血喷涌而出，她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着背脊：“黑风寨的账，今天该清算了。”
剩下的黑衣人见寨主受伤，顿时慌了神，哪里还敢上前，纷纷扔下刀棍，搀扶着独眼龙和刀疤脸，狼狈地逃出了院子。
打斗声终于平息，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十几个受伤的黑衣人，呻吟声此起彼伏。石雯捂着流血的肩头，踉跄了一下，崔灿灿连忙冲过来扶住她：“雯姐，你怎么样？”
“没事。”石雯喘着气，看了眼满地的伤员，“把他们绑起来，天亮交给官府。”
崔灿灿点点头，刚要动手，却见萧冷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油纸包，小跑到石雯面前，踮起脚尖递给她：“娘，这个……打开看看……”
石雯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地图，标注着黑风寨的位置，还有一封信，是刘平的字迹：
“黑风寨觊觎我家传玉佩，实则是因玉佩背后刻着前朝宝藏的线索。我夫妇二人引他们离开，是为护冷冷周全。姑娘侠义，若遇危难，可凭此图直捣匪巢，匪首独眼龙有个义子在官府当差，此乃他们软肋。萧平泣谢。”
石雯看着地图，又看了看萧冷，心里忽然明白了。萧平夫妇哪里是抛下孩子，分明是用自己做诱饵，引开黑风寨的主力，还留下了破敌之法。他们把最珍贵的孩子托付给了素昧平生的她们，这份信任，重逾千斤。
“原来如此……”石雯喃喃道，肩头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
崔灿灿凑过来看了地图，眼睛一亮：“那我们要不要去端了黑风寨？免得他们再出来害人！”
石雯看着她眼里的光，又看了看萧冷担忧的小脸，点了点头：“好。”
***三日后，青石镇外传来消息，黑风寨被一伙神秘人捣毁，匪首独眼龙和刀疤脸被擒，其余喽啰尽数落网。据说那伙人功夫高强，行事利落，临走前还将黑风寨搜刮的财物分给了附近的村民。
没人知道那伙人是谁，只有青石镇的老槐树记得，那天清晨，有两个姑娘带着一个小女孩，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