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自最顶层的栈道间穿过，又通过阶梯，来到了第二层栈道。
他们没有选择趴下身子来隐藏身形，因为方才自顶往下观望，这底下层层栈道上都空无一人，既然无人，自然不必用趴着走这种速度更慢的行进方式。
只是，现在已经是早上，玉门城寨这么个居住着上千人的地方，为何会一个人影都没有……实在有些古怪。
难道这城寨中的所有族人，都被秦铸招去开集体会议了？连巡逻的守卫都不留下几个？
反常感让季裁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他们如今如瓮中之鳖，便是明知有异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跟着南游契的脚步，不一会儿两人便下到了第三层。第三层处的房屋较前两层更多，他们从阶梯上下来，先是探查了一番离得近的两处屋房。然而这两间房都房门紧闭，落有门锁，无法，两人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那一排悬屋上。
说是对面，倒也不是一百八十度恰恰相对，若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视作十二点，则那排房屋便在约莫四点钟的方位。
三层与一层不同，一层的栈道环绕了整个天坑，通过栈道便能绕去一层的每处建筑；三层的栈道仅连接房屋与阶梯，除此之外的岩壁上都是未铺有路的，他们想要去对面的房屋，只能走二者之间相连的那条索桥。
索桥悬于天坑，有数百米之长，底下便是未知的深渊，难免令人望而生畏。
“我们当真要走这条索道过去么？”
“这边没有向下的阶梯，我们只能去对面。”
南游契言简意赅，话音未落便率先踏上了索桥。
这索道比栈道还狭窄，都容不下两人并行。季裁雪落后南游契两步距离，索桥上有风，走动时脚下的木板还会跟着晃动。季裁雪无灵力在身，面对如此高度的悬桥，难免比平日紧张一些。
他一路牢牢抓着桥侧的锁链，两人走得不快，大约走了五分钟左右，才走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见前边的南游契忽然停住脚步，季裁雪愣了下，旋即便从瞬间凝滞的氛围中意识到了什么，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
南游契的右手往侧边抬起了约莫五寸的高度，那姿势竟有几分将身后人护住的意味。挡在身前的男人身形实在高大，季裁雪正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南游契前方的动静，是以并未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动作。
直到灵气涌动，一口宽约一尺，长约五尺的黑金剑匣出现在南游契身后，季裁雪的注意这才被拉回来了一下。但紧接着，一阵带着泥土腥气的风撩过他发丝，他眨了下眼——
一道明色身影如一只乍起的白鹭，自索桥下方飞至他们身前，悬停在距离他们约莫三米左右的上空。
季裁雪抬头看去，来者面容如上好美玉，白衣飘飘，颇有仙姿。
他们的大师兄，被沈流萤称为族长的大师兄——此刻，仍然穿着长生门的弟子服。
秦铸双手垂于身侧，并未祭出武器，他垂目望着南游契，眉心荡开一抹皱痕，似乎几番欲言又止。而南游契手指绷紧，季裁雪虽然看不见其面上神情，却能从其肢体动作中感受到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这对亲师兄弟都不说话，季裁雪自然也不会来当出头鸟。他的视线越过南游契宽阔的肩膀，小心观察着秦铸神色。对方仿佛没察觉到他存在一样，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师弟，我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最后还是秦铸开了口，语调间似有一种无奈的怅惘感。而南游契似乎无心去分析他话里是否有什么深意，只话语平稳地回应道：“我亦未想到，你会从祠堂外经过，却并非为救我们而来。”
“秦铸。”他甚至未称呼对方为师兄，“你究竟是何人？”
四下阒静，除风声和他们二人的对话声外再无其他声响。秦铸凝视他数秒，轻叹一声，闭了闭眼。
“若要问我是谁，你应当先知道，这玉门城寨中栖居的是什么妖族。”他语调轻缓，平和却也惆怅，“你可知顾影族？”
“顾影族？”南游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一妖族，不是数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么。”
“七百年前，顾影族曾以幻术和易容闻名修真界，初代族长沈辞君天资卓绝，不但年纪轻轻便修为直逼化神后期，还从‘眼’中得到了妖王闽岳的传承，其风光无限，一度被公认为三位仙尊之后，最有潜力的后起之秀。”
过往的画卷缓缓铺展，寥寥数语，刻画出天之骄子光彩最耀眼时的模样。
“顾影族在族长带领下越发兴盛壮大，他们也学着人族那样，开设宗派，广纳子弟，将其自身所长倾囊相授。当时，其宗门虽不比上林十八宗，却也算是妖族宗门中名列前茅的大门派。”
“然而鼎盛一时，终未能得来千秋百代。”语调渐沉，似也能让人望见当年急转直下的情境，“宗门成立后百年，门中一位人族弟子与外人勾结，窃走门中三本幻术秘籍真本。他们篡改秘籍内容，将顾影族法术污蔑为阴邪之术，又以真本为证，召集天下正道人士，围剿顾影族。”
“初代族长为掩护族人逃走而战死宗门中，侥幸活下来的顾影族如过街老鼠，不得不隐姓埋名来苟活。”
“人类得顾影族宗门庇护，却背叛宗门，以正道之名屠杀顾影族，将顾影族逼至快要灭绝的地步。”
“至此之后，顾影族与人族之仇不共戴天。”
“后来三百年，残存的顾影族于修真界中四处流浪，找回那些于灭宗之灾中失散的同伴。然而即便顾影族已然灭绝的说法在世间广为流传，仍然有人发现了顾影族的行踪，他仍然——仍然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他终于用上了“我们”这个称呼，向来温和的大师兄甚少会表露出这种难以压制的、愤怒与仇恨交织的情绪。
“所以我们藏了起来，藏在这见不得光的地下，为了安全甚至愿意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终日与冰冷的石壁和黑暗为伍。”
“这里是灯下黑之地，事实证明，这里也确实足够安全，让我们在这三百年来，躲过了来自他——”
“躲过了，来自摇光仙尊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