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少年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尤显清亮，他乍然出声，似乎让两人都为之一愣。
季裁雪原本听秦铸讲故事讲得好好的，结果听到那最后一句话，他只觉得好像有一口天大的锅猝不及防地盖到了摇光仙尊头上。反驳的话语脱口而出时他的大脑都还没来得及思考，直到连南游契都侧过头来看他，他才定了定神，控制住语气，大脑快速运转，向秦铸问道：
“摇光仙尊绝非弑杀之人，且照你说法，顾影族出事是在六百年前，那时摇光仙尊正在北方游历，寻求突破机缘，又怎会卷入你们宗门的惨案之中？”
南游契眼睫微动，好似有些意外，却也没在此时插嘴。季裁雪也没空看他，他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铸的脸，他在观察着，试图捕捉哪怕一分一毫的心虚或异样，但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
翻涌的愤恨已然从那张美玉端方的脸上褪去，秦铸看他的眼神与平时无异，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你似乎很了解摇光仙尊。”
“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所言不过是我一面之词，不足以令人信服？”
“那你也应该明白，摇光仙尊对你说的话——也是同理。”
季裁雪一时无言，倒不是听信了这种挑拨离间的说辞，只是经此一轮对峙，他已经领会了秦铸思维和口舌的厉害。他深知自己不能陷入对方的节奏中，几秒后便再开口道：“他是他，你是你，你说摇光仙尊对顾影族穷追不舍，欲将之赶尽杀绝，你有什么证据？”
“我顾影族当年就是因为被污蔑而遭受灭顶之灾，我又怎会空口白牙，毁谤他人？”秦铸说道，入情入理，言之凿凿，“摇光仙尊会对我族出手，只因当年那位偷窃我族秘籍的宗门弟子，与摇光仙尊同样出身于梨州封氏，且那人还是封氏正支嫡子，封氏上下将他视作掌中之宝，无有不宠爱他的。”
梨洲封氏？
陌生的氏族称号让季裁雪懵了一下，他未曾从摇光口中听过有关其身世的故事，此刻竟然真无法判断秦铸所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点他是明确的——
“哪怕那人当真与摇光仙尊出于同族，摇光仙尊又怎会是徇私偏向之人？”
“怎么就不可能？你难道见过六百年前的摇光仙尊么？”
季裁雪一哽，秦铸这话说得一针见血，他还真就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倒是南游契见二人舌战暂告一段落，适时开口道：
“所以你潜入长生门中，是为了伺机向摇光仙尊复仇？”
“向摇光仙尊复仇？”秦铸闻言，竟然轻笑了一声，只是嘴边笑意略显苦涩，“顾影族若是抱有这般天真的想法，只怕早就已经灭亡了。”
“六百年前的摇光仙尊就已经修为登峰造极，而今清规仙尊陨落，正则剑尊走火入魔，天道阁也于一夕间覆灭，现在的他，说独步天下都不为过。”
“我们不会向他复仇。”秦铸轻声道，“我在长生门内，只为能最大程度地观察到他动向。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那如今你将这些事都告知与我们……”南游契目光微冷，叫人一时也看不出对于秦铸的话，他到底信了几分，“你是不会让我们再出去了，对么。”
“若我当真打算杀你们灭口，又何须特意召集族人们去下层，从而能单独来见你们。”秦铸摇了摇头，眸中似有复杂心绪，“我虽是为顾影族安危而潜入长生门中，然而同道数载，岂能无情。师弟，我不想同你出手。”
“只要你能隐瞒下玉门城寨的存在，我便可放你出去。”秦铸说道，确实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我有愧于师尊，回到宗门后，我会向师尊交代这一切，返还长生门闻道令。”
“你若不再是长生门弟子，如何打探摇光仙尊动向？你多年布局，岂不毁于一旦？”南游契未置可否，直接质问道。
“我不愿伤你，又要保护我的族人，便只能断尾求生。”秦铸眉心微微蹙着，忧虑盘桓其中，“我知你不肯信我，我可与你立下海枯誓为证。”
听闻秦铸此言，南游契静默几秒，向秦铸伸出了手：“既然如此，那便结誓吧。”
因为秦铸那一番对摇光仙尊的攻讦话语，季裁雪心中原本残留的、对这位大师兄的尊敬已经尽数被替换为警觉与敌意。眼下见南游契要与人立誓，他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嘴唇微启，却因为一时迟疑，最终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
南游契与秦铸到底是多年师兄弟，即便南游契性子偏向冷硬寡言，但从他对柳朝颜的态度中，季裁雪便能看出——此人当为重情之人。
此时秦铸状似开诚布公，对他们坦白一切，又说同门情深，希望能各退一步……若他是南游契，他也会选择与秦铸立誓，这样起码能避免当下直接兵戈相向，起码还能留有一段回旋的余地。
只是南游契……
季裁雪视线微动，眼眸被南游契的背影占据。
他忽然想起在祠堂中时他与南游契因“曾恨静水”而引发的争执。那时的南游契显然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可如今，在得知秦铸确实隐瞒过如此惊天的秘密后，南游契还会毫无芥蒂地重拾对秦铸的信任，去相信他所言之词么？
那时皱眉沉思的季裁雪，尚未预料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在一个那般惨烈的情境中揭晓。
誓言落成，南游契放下了手，他向来不拖泥带水：“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这了么？”
“当然。”秦铸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煦，“时欢还在宅院中等你，她很担忧你，我向她保证会把你找到的。”
用词很微妙，但在场者都非粗心之人。季裁雪瞳孔一震，蓦地抬目看向秦铸。
顾影族年轻的族长语调温润，眉目间却隐有冷意，他终于转目看向季裁雪，视线交错，季裁雪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但是他……”
“师弟，原谅我再以师兄的身份，给你最后一个建议——你不要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