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暮舟前脚去往山崖,钟离沁后面就来了。
姑娘过来就挽住父亲肩膀,咧嘴笑着:“谢谢爹爹!”
钟离鸿一本正经道:“谢什么?是我技不如人。”
钟离沁却道:“爹爹的修为,可瞒不过我的眼睛的。”
如果说刘暮舟由始至终身上透着一股子刚正不阿的气息,那钟离鸿就是正午阳光。
钟离鸿往不回城方向看了看,微笑道:“丘密剑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样子是在独台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钟离銮江剑气如名,江水一般。可丘密的桃花偏偏漂浮于水上,就算是江水吞噬桃花,桃花也会自行浮出水面。
于是钟离鸿眼前一亮,轻声道:“沁儿,有没有发现,他这个剑,跟暮舟很相似?”
钟离沁看了看后,点头道:“是相似。”
说话时,一位女子踏空而来,“哪里像了?简直是南辕北辙好不好?”
钟离沁又跑过去挽住陈筝胳膊,微笑道:“娘,你不是剑修,没法儿意会。丘密之剑与刘暮舟的剑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但其中意境却极其相似。嗯……这么说吧,你的好女婿是那个生万物的一,丘密的剑就是二。前者是原始的,可以生化万物,可以是那个二,也可以是我的风、盖祖师的雷。后者是阴阳平和,是那种此起彼伏的感觉。”
钟离鸿点头道:“他已经摸索到了一丝道了。”
说罢,又看向王云:“这位已经不是儒生了。”
而与王云交手之时,钟离阳朔每落一剑就会问一个问题,此刻他一剑烈焰起,同时问了句:“敢问先生,私心如何克?”
王云抬手捏住烈焰剑气,而后将其甩去海上,同时笑盈盈反问:“将汝私来,替汝克?”
一句话,语气不同,意思大相径庭啊!
而悬浮在崖下的刘暮舟,也瞧见了这一幕、
他突然就想起那位前辈说的,现如今这座天下,就是那座大世界的孩子一般。儿子长得像爹天经地义,故而此地有许多事,是可以追溯到大世界去的。而且其余世界,或许不缺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
而王云曾言,此路非他首创,只是将从前路重走一遍而已。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假设一条河曾经断流,而新时代的河床只要没被改向,那最终去往的,依旧是古时流水去处?
明月照古今,江河湖海何尝不是?
想到此处,刘暮舟咧嘴一笑,一伸手就抓住了剑鞘,轻轻一拔,剑鞘就脱手而出。
风泉归鞘,剑鸣一方!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师叔,风泉归鞘了。”
剑鞘之中,似乎没有刘暮舟期待的东西。
正当刘暮舟有些失望时,有声音传来了。
“你叫我师叔?”
刘暮舟闻言一愣,却没寻见声音来处。
“别找了,在剑鞘中。借风泉之力,能与你说几句话。”
刘暮舟闻言,纵身一跃,上了洗剑池。
“师叔,我叫刘暮舟,盖尘弟子。”
那道声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师兄一向可好?”
刘暮舟微微一愣,沉默几息后,答复道:“十几年前为阻黄天圣宫,师父跟老爷子以及许多前辈,战死天幕了。”
虞丘寒声音一怔:“果然吗?看来陈先生还是做到了。”
这次刘暮舟抓紧时间,询问道:“师叔之事我都清楚了,但其中一些关键节点,我尚需师叔解惑。当初师叔是知道钟离镜石的,可为何要来送死?”
虞丘寒声音一叹:“去斜方山前我本就身受重伤,一直硬撑着而已。后来在碧波潭,应该是被下药了,但下药之事我到了斜方山才知道。蓝葵……此人虽坏,但对我还没有那么差。可她心魔太重,她想留下我才指使人给我下药的。她却不知道我早已身受重伤,她那个药,足以置我于死地了。后来我在斜方山昏迷了很久,蓝葵救我醒来后我才知道,我紫苏失去一魂,陷入疯癫,不知所踪,我女儿也死了。当时……我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心思了,蓝葵见我真的心存死志,便告诉我那个人很可能是钟离镜石,然后我离开斜方山,与陈默商议了一番后,就打算前来山外山。一是试探,二是临死前给曹同小子争那条路。”
刘暮舟眉头一皱,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师叔,蓝葵是黄天圣宫的圣女,她告诉你钟离镜石的消息,不是觉得你快死了可怜你,而是她的算计。”
虞丘寒的声音消失许久,足足百余呼吸后,他才苦笑道:“我这人……总喜欢把人往好处想。师兄当年最看不惯我这点,没想到……”
刘暮舟继续问道:“师叔如何受伤的?师叔觉得伤你之人,是否为蓝葵所派?”
虞丘寒道:“不像,我是在赤溪国受伤,那些人皆手持匕首,匿踪本事极强。为了围杀我,混账东西,险些屠光小镇!我虽重伤,修为掉落金丹,但那些人也就离开了一个,因为他不忍心下手残杀无辜之人,我便留他一条命。但他也被我砍了几剑,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刘暮舟闻言一皱眉:“师叔,可是这种匕首?”
混沌剑气包裹整座洗剑池,之后刘暮舟才取出那匕首。
虞丘寒的声音立刻传来:“正是!”
刘暮舟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都对上了,灵眸与月淓的父亲相遇之处,便是赤溪国附近啊!当时那人身受重伤,因为灵眸的照顾无微不至,这才与灵眸有了感情。
刘暮舟不解道:“为何当初不除了钟离镜石,反倒弄了那么个大乌龙?”
虞丘寒无奈苦笑:“陈默说那老东西,充其量就是个马前卒,不足为惧。他也发现在六合天捣乱的,灵山还有一人。还有围杀我的那股势力,我怎么都想不通,那个时代,金丹修士已然能登临山巅,哪里来的七位金丹围杀我?”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可陈默由头至尾从未提及钟离镜石之事,哪怕我后来险些被老东西算计至死!”
即便是后来他开始被天道同化,也从未提及此事啊!问他时,他还说什么难找!
想到此处,刘暮舟忍不住破口大骂:“大爷的!”
虞丘寒却道:“他从来觉得应该钟离镜石翻不起浪花,要是由头至尾都没提,只能说明他想钓大鱼!他行事布局长远,有些事甚至几十年后你才能明白他想做什么。那……大鱼究竟钓出来了没有?”
刘暮舟苦笑道:“说出来师叔可能不信,最大的鱼成了玉华宗一个名为楚生的家伙。而灵山那边的鬼,竟是大菩萨。”
恐怕就算陈默还在,也想不到楚生竟是这一阶段的胜者。起码对刘暮舟而言,困在昆吾山十几年,全为楚生做了嫁衣,简直败了个一塌涂地!
虞丘寒的声音,明显有几分震惊:“你方才不是说……我知道了,他是想着身死债销,以一副新面孔入主灵山?”
刘暮舟点头道:“大概就是这样。”
顿了顿,刘暮舟又说道:“师叔,叔母记忆恢复,如今在我教中,过得很好。”
虞丘寒声音惊讶:“教?你竟立教?”
刘暮舟苦笑道:“并未立教,重建截天教而已。可是师叔……我无能,没能护好采儿,她……为不让我为难,自尽了。对不起。”
虞丘寒没说话,刘暮舟便继续以沙哑嗓音言道:“但我能救活她,我今年四十八岁,已经十境巅峰,百岁前无论如何都要跻身十二境,为采儿师姐求来生机!”
过了许久,虞丘寒的声音才传来。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对你不熟悉,说这么多,全因为风泉认你。当初采儿前来,虽然背着风泉,但我并未与她说什么,秘密全留在剑鞘之中。只不过……我了解师兄,他收的徒弟,不会食言的。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清楚,残魂即将消散了。”
声音当然带着感伤的,刘暮舟本可以不说,但……若不说,就少一把鞭子在后面催促。
于是刘暮舟沉声道:“这匕首,应该就是当初师叔放走的那个人的。师叔走遍了四洲之地,真对那些围杀师叔之人没有半点儿了解?那昙花呢?”
虞丘寒当即反问:“昙花?怎么感觉跟秃驴有关?”
刘暮舟摇头道:“想到了,那个被师叔放走的人,曾说来自昆吾洲。昆吾洲大小寺庙,十几年里寻遍了,故而我猜未必与佛门有关。倒是前些日子我去龙背山时,钟离镜石的私生子,也就是龙背山李越善,从外面找了个喜欢养昙花的门房。巧合的是,那门房有匕首,与这一模一样!”
虞丘寒长叹一声:“此事,我确实帮不了你。不过钟离镜石也爱养花,你说龙背山这私生子,会不会与其有什么关系?他不是给各手下山门,都送红杜鹃吗?”
刘暮舟微微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可此时虞丘寒却道:“撑不住了,帮我转告紫苏,来生我会找到她的。”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师叔好走,我定转达!”
很快,剑鞘之中那一缕留存魂魄消散。
而刘暮舟则是呢喃一句:“万一……昙花只有那七人呢?死了之后,天下再无昙花了。假如是这样,龙背山那昙花就是故意误导我了!”
与此同时,风满楼上,三位宫主与大护法坐在一起。
苏梦湫接到一封信,打开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铺子开起来了,事情慢慢盯就好了,师父没立刻清理,定然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青瑶问了句:“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苏梦湫微微一笑:“太刻意,像是在故意引导我师父。”
此时金无量说了句:“万一是他们猜到教主会想到这里,是故意让教主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引导教主呢?”
苏梦湫点头道:“是啊,所以要做两手准备。第一,就当那昙花背后势力与龙背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二,我们派去的人要明显些,得让他们知道我们盯着,还得让他们觉得我们很在意。其实,我们也就那样。”
顿了顿,苏梦湫又道:“青竹宫主,吕玥跟巢燕,很久没回龙背山了吧?问问想不想回乡探亲,可以让吕游或是徐指玄陪同。”
左丘青竹嘿嘿笑道:“懂,懂,听圣女安排。”
苏梦湫扫了她一眼,“你好好的。”
原本左丘青竹是盘腿坐在太师椅上,两只手各抓一只脚腕。结果苏梦湫这么一说,她赶忙松手,脸上胆怯神色绝不是假的。
开玩笑,不怕教主可以,不怕圣女不行!
苏梦湫继续言道:“无量宫主,我师父北上,就跟我师娘说过,第二天知道的也就我们这些养剑台祖师殿有椅子的人了。”
金无量一脸无奈,可又不敢跟苏梦湫讲理,只能说道:“圣女……这事儿该大掌剑来做吧?我……我好不容易才混得别人不拿我当外人了,你让我干这事儿,你……”
苏梦湫笑盈盈道:“我?怎么啦?”
金无量立刻住嘴,但还是没答应。怀疑自己人、查自己人,这样的事情,最容易得罪人啊!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青瑶开口了:“圣女,我们渡龙山上的人,几乎全是主人一个一个捡回来的,你怀疑我们自己人里有钉子,这样不好吧?养剑台那边有固定椅子的人,现在可不少。”
然而苏梦湫淡淡然言道:“大护法,教中无圣女时,大护法与大掌剑列教主之下,大护法在大掌剑之前。有圣女,圣女在大护法之前。”
青瑶闻言一皱眉,此事都没提前通个气,这死丫头今日吃错药了不成?
结果此时,坐在门口围栏上的少女淡淡然一句:“那许临安本就与咱们不少人有过节,得罪人的事儿,让他来呗?”
苏梦湫嘴角微微上扬:“行啊,那就烦劳大掌剑亲自去说。”
顾朝夕眉头一蹙,转过头没好气道:“你故意的吧?”
苏梦湫撇嘴道:“你都待在他体内那么多年,还怕见面啊?”
顾朝夕翻了个白眼,但很快就恢复了正经神色。
“你当真怀疑山中有细作?”
苏梦湫淡淡然答复:“我师父教过我一个道理,想吃奶时娘来了的事儿,若有百次,其中九十九次都是有人故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