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被无形地划分为两个世界:城南新区,巴家及其依附者的宅院鳞次栉比,红灯笼高悬,奴仆往来不绝;而城西、城北的旧街区,低矮的土坯房挤作一团,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稀薄而无力。
在这片分化之中,巴清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深知,真正的富贵不在于积累多少财富,而在于能否赢得人心。施粥济贫,不过是她长远布局中的一步棋。
听说苌家最近又在暗中活动?巴清忽然问道。
巴蒲神色一凛:是,他们还在联络旧部,不过响应者寥寥。
巴清轻哼一声:由他们去吧。我们要做的,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纠结于过去的恩怨。
城西破旧的廖家祠堂里,蛛网缠绕着梁木,供桌上的蜀王画像已经斑驳褪色,唯有画像前的香炉还残留着几缕青烟。
廖氏兄弟——哥哥廖刚年过半百,背微驼,脸上刻满了风霜;弟弟廖勇比他小五岁,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正对着画像焚香起誓,语气沉重而坚定。
“我廖氏世代忠良,先祖曾随蜀王征战四方,岂能屈身给秦人当差?今日在此立誓,宁死不投巴氏,不辱先祖威名!”廖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说完便将一炷香插进香炉,香灰簌簌落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上。
廖勇搓着冻得发僵的双手,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犹豫,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哥哥,低声道:“大哥,我昨天去集市买粮,听说巴家的矿场又在招矿工了,一日给十钱,还管两顿饭,顿顿有干的……咱们家的存粮,怕是撑不到新粮下来。”
“住口!”廖刚猛地一拍供桌,震得香炉微微晃动,香灰洒了他一衣襟,“你忘了祖父临终前怎么说的?‘廖家子孙,生是蜀人,死是蜀鬼’!就算饿死,也不能丢了祖辈的脸!”
他指着画像上模糊的蜀王面容,语气激动,“你看看这蜀王,当年何等威风,如今他的子民却要去给仇人干活,你对得起他吗?”
廖勇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只是心里一阵发堵。他何尝不羡慕那些巴家的雇工?去年冬天,邻居王二去了矿场,回来就给家里添了件毛衣,今年更是盖起了两间新房。
而他们家,只剩下几亩薄田,今年天旱收成减半,如今粮价飞涨,一家人每天只能喝稀粥度日。他偷偷看了眼祠堂角落堆着的破旧麻衣,又摸了摸自己饿得发瘪的肚子,祖辈的荣光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在城北一座气派却略显破败的宅院里,蜀地旧贵族苌氏一族正在正厅里争论不休。这座宅院曾是蜀地最显赫的府邸之一,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如今却显得有些萧条——院中的池塘已经干涸,假山旁的杂草无人清理,就连正厅里的地砖,也有好几块裂了缝。
苌氏族长苌晏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传承了五代的玉如意,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疲惫。下首,几个儿子和族中长老围坐在一起,个个面色凝重。
“父亲,库里的存粮真的只够支撑三个月了。”长子苌宏站起身,语气忧心忡忡地禀报,“上个月给下人们发的月钱,已经用了家里最后一批丝绸抵账,再不想办法,怕是连下人都留不住了。”
“难道真要向巴氏低头吗?”苌晏长叹一声,将玉如意重重放在桌上,“想我苌氏,当年在蜀地也是说一不二的大族,如今却要去求一个暴发户,这脸往哪儿搁?”
半年前,楚国使者昭衍秘密来访时,苌晏还曾在这座正厅里,对着十几位蜀地旧贵族的代表慷慨陈词,拍着胸脯保证要联合楚国,重振蜀地荣光。那时的他,穿着锦袍,意气风发,说要让巴氏和秦人“滚出蜀地”。可如今,楚国的承诺如同镜花水月,家里的家底却越来越薄,连日常开销都难以为继。
“父亲,脸面固然重要,可家族不能亡啊!”次子苌明忍不住开口,“巴氏如今在蜀地势力滔天,连蜀王的后裔都要让他三分。咱们要是再硬撑,恐怕真的要断了香火。”
苌晏闭了闭眼,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他想起年轻时,家族鼎盛时期,每逢节日,蜀地的官员百姓都要来府上朝拜,那时的排场何等风光。可现在,他连给孙子买块像样的玉佩都要犹豫半天。他睁开眼,看着厅里众人期盼的目光,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去年秋天,楚国使者昭衍确实曾秘密潜入蜀地,试图联合当地反对秦国的势力,共同对抗巴氏与秦国的统治。那天夜里,苌氏的宅院里灯火通明,正厅里坐满了蜀地的旧贵族和乡绅,公孙衍穿着楚国的官服,站在厅中,慷慨陈词。
“诸位都是蜀地的栋梁之才,岂能容忍秦人在蜀地横行霸道?”昭衍的声音洪亮,充满煽动性,“楚国愿与诸位联手,只要你们肯出兵相助,待收复蜀地之日,楚国愿以三倍的土地相赠,让诸位重现昔日荣光!”
当时,厅里的人个个热血沸腾,纷纷拍着桌子表示赞同。苌晏更是当场表态,愿意拿出家里的存粮和私兵,支持楚国的行动。他们秘密制定了计划,约定等楚国大军一到,就里应外合,拿下巴氏一族和铁矿。
然而,这场密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首先,巴蒲与赢无忧的合作让太多蜀地百姓得到了实惠——矿场的工钱比种地高几倍,秦国的商队还带来了廉价的盐和布匹,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反对秦国的声音在民间越来越没有市场。就连一些原本依附旧贵族的佃户,也纷纷跑去矿场干活,旧贵族的势力日渐衰弱。
更重要的是,楚国自身难保。昭衍前脚刚离开蜀地,后脚就派人来索要粮草,理由是“楚国大军即将出征,需提前筹备军粮”。苌宏拿着楚国的信,气得在正厅里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