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西的太阳,即便在这样的时节,也透着股子高原特有的烈性,晒得人脸皮发紧。
可这几日,林小满心里的火气比太阳还旺。
那份寄给“吴志国先生”的包裹,三天后,被村里的老扎西牧民捎回来了,信封上赫然贴着邮局的退件通知,红章盖得刺眼——“查无此人,地址不详”。
林小满接过包裹,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纸质,心头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
她没拆封,因为她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志国,这个名字,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再见天日了。
狗日的,真是堵得死死的,连个念想都不给留。
她紧紧地抿着唇,原本就冷峻的眼神此刻更是结了冰碴子,却又带了几分不甘和隐忍。
这个世界,总有些人,非要斩断所有能呼吸的管道,恨不得把人都活活闷死才肯罢休。
“德吉,”她把包裹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像风过峡谷的细语,却字字千钧,“把这个……把里面的胶囊取出来。”
德吉主任,这个热心肠的藏族女人,此刻脸上也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外层的包装,指尖触到那枚银灰色、拇指大小的防水胶囊时,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不是普通的物件,沉甸甸的,像是承载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重量。
林小满眼神扫过周围,确认没有旁人,才继续低声交代:“把它藏进村口那经幡筒里。最里面那个,记得吗?铜的,结实。”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若我失联,七日之后,把它交给一个……穿灰夹克的陌生人。记住,七日。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德吉的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林小满,这个汉族女老师,在高原凛冽的风中,身影显得那样单薄,却又那样坚定。
她明白,有些话,不需要问,有些事,只要照做就好。
那经幡筒,平时是承载祈福的,如今,却要承载起另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冰冷的铜壁,不知能否抵挡住这乱世的纷扰。
林小满转过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总觉得不对劲。
村子周围,偶尔会看到一些不该出现的人影,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打探什么。
虽然都穿着像模像样的检修服,可那身手,那眼神,哪里像普通工人?
分明是黑蛇帮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换了身皮,又来咬人了。
她心里明镜似的,现在远程传输,简直就是自投罗网,那些“大烟花”可不是白放的。
这通信命脉,得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难以被切断的方式,延续下去。
“阿旺,扎西,走!”她清喝一声,带着阿旺和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再次朝山脊方向走去。
风卷着细雪,打在脸上生疼。
这群孩子,一个个冻得鼻头通红,却一声不吭,紧紧跟在林小满身后。
他们知道,林老师做的,都是要紧事。
又回到那座锈迹斑斑的继电器箱前。
上次在这里用焊枪刻下的“钉不说话,路记得”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多了一层更深的含义。
林小满从工具包里掏出了一卷细细的锡丝,又燃起那把小焊枪,火焰在高原的稀薄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一股金属烧灼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带着某种工业的,又带着某种原始的、坚韧的味道。
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用手指在那焊枪图案旁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地方,没人知道它藏着什么秘密,也没人会想到,这冰冷粗糙的铁皮,即将成为新的信息载体。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而又冷静,像一个外科医生,手稳得惊人。
“呲——”焊枪的火苗触及箱体,锡丝熔化,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林小满的手腕极其灵活,精确地控制着焊枪的走向和停留时间。
一个个小小的凸点,有规律地在铁皮上生成。
三点为一组,长短错落,那是她独创的“触读码”。
这东西,不是光凭眼睛就能看懂的,需要指尖的触感,需要用心去“读”。
“LLd07 已激活,坐标共享至镜像节点。”林小满在心里默默地复述着这串触读码的内容。
这是给远方,给那些同样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们,传递的信号。
一个坐标,一个确认,一个顽固的“我在这里”的声明。
她特意用高温焊死,确保这些凸点除非经过专业的切割,否则绝无法被完整剥离。
她就是要让这信息,如骨头般坚硬,深深地嵌入这冰冷的铁皮里,任凭风吹雨打,刀砍斧凿,都得留个痕迹。
焊枪熄灭,余温未散。
林小满让阿旺把手指贴上去。
少年细长的指尖,在那些凸点上轻轻滑动,闭着眼睛,睫毛颤动。
他的世界里没有声音,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触觉。
他感受着每一个凸起的弧度,每一个点与点之间的微小距离,像一个盲人阅读着世间最隐秘的文字。
林小满耐心地纠正着他的指法,一遍又一遍,直到阿旺的动作变得流畅而自然。
“记住它,阿旺。比记住任何东西都重要。”林小满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少年重重地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稚嫩却坚定的火焰。
林小满知道,阿旺,将会是她的“人体中继”,带着这串触感代码,去往下一个未知的据点。
这是一个聋哑少年,用身体刻写出的,抗争的篇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甘肃天水,秋风裹挟着黄土的气息,略显萧瑟。
老周,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地质普查员夹克,头戴一顶旧草帽,背着个塞满工具的帆布包,步伐沉稳地穿梭在略显破旧的居民区小巷里。
他化装得天衣无缝,即便最熟悉的战友来了,也未必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在马文彬的住所外,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
这地方,他是来过的,记忆中,院子外的泥土地应该是规规整整的。
可现在,那松软的土层上,却多了几处明显的新脚印。
虽然被刻意抹平过,却依然逃不过老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心里一沉,这说明,马文彬这儿,最近不怎么太平。
有人盯上了。
老周没有敲门,只是在路过马文彬家院门时,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一个中年汉子正弓着腰收拾着盆栽,听到咳嗽声,头也不抬,只是手里的动作稍微顿了顿。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眼神交流,更没有半句言语。
只是,那中年汉子直起身时,手边多了一块报废的干电池,顺手便递给了老周,示意他拿去“废品回收”。
老周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普通的南孚5号电池,顺手就交给了对方。
两块电池,短暂地在空中交错,像两颗传递着秘密的星辰。
回到安全屋,老周顾不上喘口气,立刻从帆布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
他先是检查了马文彬递过来的那块电池。
那是改装稳压器里的报废电芯,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可在内壁夹层,他轻车熟路地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胶卷。
老周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昏黄的灯光,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形,让他眉头紧锁。
接着,他拿起自己交给马文彬的那块南孚电池。
他知道,秘密藏在负极的凹陷处。
果然,放大镜下,一圈极细的环纹清晰可见,像年轮,又像某种古老的印记。
老周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微不可察的凸起和凹陷。
他对照着自己脑海里的密码本,一圈圈地解读着。
“经纬度偏移值……”他喃喃自语,眼睛猛地瞪大。
这串数字,他太熟悉了!
正是林小满那个藏西继电器箱所在的区域!
老周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狂喜。
好啊!
真是好样的!
这帮人,竟然在完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凭借各自的判断,自发形成了一个多点互证的体系!
这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妙,还要坚韧!
这股野生的力量,才是真正无法被根除的火焰!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阳城郊,那个堆满了老旧铁路零件的修理站里,刘建国正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震动盒。
这几天,他收到了一个从洛阳市区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的,正是林小满所用的那种震动盒样品。
他这个老铁道信号工,一辈子跟机械打交道,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生的敏感。
他小心翼翼地拆解着,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线路,都仔仔细细地检查。
当他剥开底部那层不起眼的贴纸时,瞳孔猛地一缩。
贴纸下,竟然压着半张烧焦的图纸复制品,边缘还残留着几行手写的藏文批注。
那字迹,虽然潦草,却带着一股子高原的粗犷。
“这……这是哪儿来的?”刘建国自言自语,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立马找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轨道力学信号手册》,一本厚重的、边角磨得发毛的旧书。
他将那半张图纸和手册上的线路图进行对照,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快速滑动。
一寸一寸,一段一段。
突然,他猛地停了下来。
图纸上的几条线条,与手册中一个废弃的陇海铁路地下电缆通道线路图惊人地吻合!
那条通道,早就废弃几十年了,官方记录里,它甚至都已经不存在。
可刘建国知道,那条线,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