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不但在新村规划方案中预留了村委会等设施的地皮，还在西岗子上存着五十万块红砖！
白凌云想，他不在，我把它建起来，无论哪级领导来都是自己的政绩！
正当她想的天花乱坠的时候，楚天舒坐着乡计生站的车又来到了蘑菇崴子屯儿。这回她都没过母猪河大桥，直接在自家大门口儿下车了。
可是楚天舒此来，先是让她激动得心怦怦跳，继而让她郁闷得抬不起头。
“你的三种人问题，经过市县两级党委审核，认为应该给你一份相应的工作。”
白凌云激动得满眼泪花，大白脸罩上一层红云，向楚天舒千恩万谢。
接下去楚天舒又说：“考虑你的实际情况，乡里决定调派你到计生站工作。”
白凌云：“那不还是计生员么？”
楚天舒：“那不一样啊。你是国家干部，这在计生站只有你和站长是正式在编的。明天就到乡计生站正式上班。”
白凌云两道黑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楚书记，你们给我安排工作，难道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楚天舒：“这是地委国书记费了很大力气才给你争取到的。乡里其他站所，有的连站长都不是干部编哪。我知道你不甘心当一名普通计生员，你想在菁华村有所发展。华凌霄也给你安排了最合适的工作，甚至连树苗都给你定好了。可是两年来你都做什么了？你没想想菁华村老百姓对你的态度？柳叔为啥把临时村委会的牌子摘了？难道是反感我么？我之所以这么安排你的工作，就是防止你在闹出上次竞选的丑剧来！”
白凌云：“我不想离开菁华村，你来之前我还筹划把村委会建起来呢。”
楚天舒：“上级没有立项，你自己出钱盖房？”
白凌云：“西岗子腾出的地方上，有那么多红砖呀。”
楚天舒：“你这个人呐。华凌霄是一点都没看错你，你是彻底迷了。那五十万红砖是华凌霄出面，叶书记特批建设菁华小学的。如果华凌霄不出事儿没准现在就开建了。村委会建设必须由乡里立项申报，财政拨款，这难道你不明白？你别辜负了国书记的好心，如果你不愿去计生站，恐怕这个干部编制再也保不住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白凌云就是再官儿迷也明白了。
华凌霄虽然被抓走成了囚犯，可是他打下的江山谁也动摇不了。他的社会基础根本不是她白凌云能够改变的。楚天舒这么做就是有意把她调开，免得她在菁华村兴风作浪。
上班第一天，她几乎坐在椅子上干坐了一整天。
第二天计生站长就给她分配工作了，到前进、菁华等五个村做育龄妇女登记表。
白凌云懵了！自己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做这报表？不过她不敢也不想跟站长实话实说。刚刚恢复工作，决不能让他瞧不起。
她到前进村小学找了个女教师，帮她调查，供吃供喝，事后把她调到菁华村小学当校长！
白凌云被调到计生站没五天，楚天舒宣布葛长缨为菁华村村长！
人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不随人心。葛长缨拼命想当官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当不上，还被王秉春打成了坏分子。几经波折，她已经心灰意冷，在不思进取只想赚钱的时候，又是被楚天舒按在了村长的位置上了。
楚天舒对她的要求也很简单，想办法把村小学顺利建成。
这种事要是有华子在，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可是指望她一个女人，简直难如登天，摸门不着！
楚天舒没料到，葛长缨负责的这所村小学也没建成，她调走那天也没看到菁华村小学落成。葛长缨也没想到，老三届知青没返城的国家安排的那么快。使她不得不带着女儿离开了蘑菇崴子屯儿。
秋收过后，老集体户华子的家又来人了。
大家都熟悉的是“大干部”国咏梅，还有一个四十多岁，雍容典雅，冲和淡静的中年女人。柳青青认识她，她就是华子经常挂在嘴上的师姑秦忆娥。
依照华子的嘱托，她是来接柳青青进省城医院生产的。
柳青青也没拒绝。但她临行前收拾的很仔细，她把每一间房都收拾的很干净，每一间库房都上了锁。
然后把钥匙交给柳子富：“爸，这个家华子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气力你最清楚。我现在没办法帮他看着了。您一定帮他看好，孩子生下来我就让二妞回来。”
上车前柳青青上车前看了康淑君一眼，也没多说话就关上了车门。
随后柳二妞、秦忆娥、国咏梅一一上车，车队出发了。
康淑君：“老蔡，你说这闺女咋想的？咱俩给华子看了多少年家？现在反倒……”
蔡香萍：“你糊涂啊？大妞是替你和华子着想。华子的家谁不知道是怎么过起来的？你要是没三妞，她能不带上你？有了三妞她信得过咱们么？老柳头儿那鞭子可不惯着她。”
康淑君哭了：“老蔡，清华，我想去看看华子。”
柳子富：“探监也不是想去就去，得拿着身份证儿，村委会开证明，节假日不行。每次不能超过三个人，见面不能超过半个钟头……”
康淑君：“你咋知道？”
柳子富：“我问过国书记了。”
蔡香萍：“华子不在屯子里，没着没落的。”
让她们想不到的是，柳青青这一去，本该生完孩子就回来，最多也就是满月后回蘑菇崴子屯儿。可是直到次年春暖花开，可以采药采山野菜了，柳青青母子也没回来。
华凌霄在监狱里的故事很乏味，不像电影《监狱风云》那么血腥黑暗，也不像《越狱》里那么荒唐诡诈。
当然同房的犯人都得分出个高低来，进门第一天都得或明或暗地“过过手”。可是这个编号0068的大个子迈坎子就给同屋老大捞了个下马威！一般来说，这一带监狱同房的老犯儿，在狱警走了之后都得给屋里先来的尤其是老大送点东西，说点好听的。这家伙不懂规矩，点点头问声好就把东西放床上了。
他还没把东西放好，身后就过来一位，伸手一拍他。
没想到0068反应极快，一转身一探手，后面那个敦实的小个子抱着胳膊惨叫一声蹲在了地下。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鬓角渗出来。
这小子仿佛会妖术！
狱警过来查问，华子佯装不知，那小子疼得叫出声来。
狱警叫来值班医生，医生诊断说是脱臼，自己却不会正骨。
华子铺好了床铺才说：“监里狱外，坎子不好迈；五湖四海，千奇百怪。兄弟你走眼了！”
那人此时才明白自己遇上茬子了！他忍着疼痛：“同志，不用大夫治。我这是老毛病，一会就好了。”
狱警们对这些新来的犯人跟老犯儿过手已经司空见惯，都退了出去。
华子走到那人跟前，抓住他的胳膊一拽一推，咔的一声，随着一声闷叫那人恢复如初。
混了两天，整个监狱的老犯儿已经没人敢惹他了。
这家伙不但身手利索，一般人惹不得。而且力大无穷，尤其是力气活儿，这小子能一口气连扛五麻袋粮食上跳板！两百来斤的麻包不用抬肩，自己抱起来上肩扛着就走。把老犯儿们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不过这小子也算仗义，他不在乎自己算老几。只要不欺负他，他干啥都很卖力，都能干好。
吃饭的时候，十个犯人一张餐桌，没有椅子凳子，只能站着吃。
这个编号0068的大个子闻了闻白菜汤说道：“哥儿几个，这汤不能喝。”然后拿着窝头就着凉水吃了下去。
神奇的是那天北安镇第四监狱，所有犯人全部食物中毒。只有0068华凌霄安然无恙。
一经调查才知道，他早就闻出菜汤里的肉变质了！
同时他还说出怎么辨别肉菜是否变质，变质后怎么处理才能吃了没事儿。监狱长下令，干脆把他调到伙房去。既能干力气活儿，又能辨别肉菜，一举两得。
华子到了伙房算是得其所哉。在少教所他就是火头军，到了集体户还是经常围着锅台转。一个人过了七八年，一日三餐哪天不是自己伸手？
伙房的大师傅很快就喜欢上了华子。手脚勤快，能说会道，手脚不饶人。别的犯人，有的愁眉苦脸，有的阴郁诡诈，他却一天到晚乐乐呵呵，吃饱了就睡……
他是看见哪位师傅做出特别的菜品就缠着拜师傅，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接连拜了三个师傅。
华子最难熬的就是想媳妇儿。
他知道师姑秦忆娥，国咏梅、柳二妞这些人一定会把媳妇儿安排进医院。可是初产头胎，对于柳青青这样的大龄孕妇，那就是生死玄关。
每个晚上他都躺在床上计算日子，先是计算媳妇儿的预产期，二妞和蔡香萍来探望他的时候，告诉他儿子降生，母子平安。
华凌霄更是激动得两三宿没睡好觉。
他还是躺在被窝里暗自计算，二妞说孩子过了百天，媳妇大妞就会抱着孩子来看他！
一百天让他数没了，夫妻父子很快就要见面。
他又焦急激动地往下数了七天，柳青青终于抱着儿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想看清老婆孩子，他还是看不清。泪水不争气，止不住地流……
他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本想好好看看儿子，可从头到尾都被泪水模糊了。他给儿子取了乳名叫谷穗儿，时间就到了。
从那天开始，他才转弯抹角，有意无意地跟别人打听怎么能减刑……
尤其那条“积极参加职业技术教育；积极参加劳动，努力完成劳动任务。”他特别有把握！
两年多的时间，他已经成了监狱食堂大灶小灶的厨师高手儿了。更厉害的是，甚至有很多监狱领导的家属都到监狱食堂蹭饭吃……
华子渐渐感到奇怪，小灶餐厅，天天有人点菜。
什么人会天天跑监狱餐厅来花钱点菜？大灶里的大锅饭大锅菜也就罢了，小灶也没什么上讲究，出名的菜品。好一点的也不过是溜肉段、锅包肉、姜丝肉之类的玩意儿。偶尔有鱼，多数都是园蔬青菜而已，会比外面的饭店还好？
可是在这里，别的厨师工人都是工作人员，有自由，有工资。可他是犯人，绝对不可以去前厅！
在监狱里华子拿手的狗肉丝、猫把蒿炒土豆片儿以及各种山野菜都只是传说。甚至这里的猪肉都比不了外面饭店的新鲜，更比不了蘑菇崴子屯儿的猪肉醇香味美。什么人这么不开眼？
华子实在憋不住就悄悄问小灶的区师傅，什么人这么不开眼花钱跑监狱食堂来“下馆子”？
区师傅坏笑着说：“一会儿你把炒勺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看就明白了。”
华子脱下工作服，摘去帽子，跟着区师傅从厨房里出来，转过碗碟架子，就看见一扇小窗口。他们悄悄解开小窗上的帘子，只见餐厅内只有一桌四个客人。两男两女，正在吃喝。
区师傅悄悄说：“看见那个长头发女的了么？”
餐桌前确实有一个长发女子，不过绝不是美女。大脸蛋子不知用的什么化妆品，惨白惨白的。嘴唇又肥又厚，鼻子肉乎乎的，眉毛又黑又重，一张胖脸把眼睛挤没了。这他妈的是哪里的黑鱼成精了？
华子悄悄退了下来，转身往回走。
区师傅：“那是监狱长的大闺女，在咱这吃啥都不花钱。”
“不花钱也能理解。咱这饭菜真比外面馆子里的饭菜好吃？”
区师傅：“呵呵，好吃个屁！监狱食堂小灶能有什么山珍海味？她没看上咱的菜，看上你这个做菜的人啦。”
华子心里一惊：“师傅，可不敢瞎说。我是老犯儿！再说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区师傅：“你没见过她，她可看你多少回啦！没准儿哪天你提前出狱，监狱长就把你留在咱这食堂啦。”
华子脱口而出：“黑鱼精似的，我才不要！”
区师傅：“小伙子，长点儿心眼儿吧。给监狱长当姑爷，你能减刑一年。要不是国家有法律，没准儿你现在就出去了。”
华子不说话了。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档案上明明写着已婚，爱人姓名柳青青。监狱长也知道，上次媳妇儿来探监把孩子都抱来了呀。
老子宁肯不减刑，也绝不会负了媳妇儿柳青青，更不能舍了儿子！如果一口回绝那个黑鱼精，那自己这两年来的努力全白费了。
华子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