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死亡是什么感觉,其实和睡了一觉差不多。没有白光,没有幻象……什么特别的都没有。如果非要说,就是没什么感觉。
如果醒不过来,那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可熊可可不同。
他被体内蹿出的火焰彻底吞没,刚才吞下的灵兽内丹骤然暴发,失控的力量在他体内乱蹿,火焰从每一寸肌肤迸发而出,这种火无法扑灭。
他的身形在痛苦中不断疯狂暴涨,化为一具嘶吼的巨人。
那双总是带着些顽皮的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在火中扭曲翻滚,仿佛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啃噬,他应该是在哭嚎,可流出的不是眼泪,是火焰。
我不知道自己在极度恐惧,在生命的尽头会想起谁。
而熊可可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妈妈,我怕……”
“妈妈,我好痛……”
“妈妈,快来救救我……”
“妈妈……”
意中多少难言事,尽在低声唤母时。
这个高大威猛的熊可可,我听他说过他的父亲和哥哥,却从未听过他说他的母亲,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念的却只是母亲。
我很想说他幼稚,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泪流满面,我控制不了悲伤。
生命的起点总有母亲陪伴,而终点却往往只能独自面对。熊可可那一声声呼唤里,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痛苦的挣扎,更有对生命的不解与留恋。
“妈妈”这两个字,成了他抵御这一切的最后倚仗。
我想要封印住他,将他从这痛苦中暂时隔绝,可我从没学过任何封印术。
熊可可的身躯在烈焰中不断灼烧,体表凝结出一层焦黑的飞灰,剥落后露出底下炽白的身躯,如同铁匠炉中烧得透亮的锻铁,只是他通体呈现出一种刺眼的白光。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头颅,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猛地向外一挣……
就在电光石火间,他竟一分为二,一只是周身缠绕炽白雷光的巨熊,另一只却是头生双角、遍体燃烧的赤火夜叉。
“夜叉”这名字,是白掌柜对冥界灵兽随口乱起的称呼。她总把那些生于熔岩地火中的灵兽唤作“夜叉”,而将栖居于极寒永夜中的称为“罗刹”。
其实这些灵兽形貌千奇百怪,远非一个名字所能概括。
雷电与火焰狂暴地交织,巨大的雷熊与火夜叉疯狂向对方冲去,山崩般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炽烈的气浪裹挟着爆鸣向四周炸开,东都的草木楼阁尽数化作飞灰,大地被烧成一片赤红。整个世界仿佛被熔成了无边无际的炽白。
我以为此刻终于能帮上他,飞身至半空,向着那火夜叉,抬手轻轻一挥——
“给我死。”
时空骤然凝滞。一道看不见的弧光,无声无息的划出,那火夜叉满眼恐惶,向后猛闪,速度极快,却仍被削去半个头颅与一支弯角。
它抱头在地上翻滚哀嚎。而我身后的雷熊竟也同时倒地,发出同样痛苦的悲鸣。
原来它们本是一体同源。这场争斗,注定只能由它们自己分出胜负。无论伤到哪一个,另一个都必将承受相同的痛楚。
我只好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二只怪兽又撕咬在一起,雷熊虽稍显劣势,但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火夜叉自我削去半个头颅后,气势大减,修为境界却远超雷熊。
看这架势,估计它们一时半回打不完了,也许几天几夜,也许数月。
一道人影自远处浮现,一闪,便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朱雀东风。
“你们在这儿打得天翻地覆,还让不让人好好坐牢了?”
我本就心烦意乱,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凌空一步,衣袂翻飞,指向雷熊:“那就是那小熊的元神?旁边那只是想夺他神智的灵兽?”
我点了点头,“对。”
他问我,“你想留哪只?”
我说:“当然是那只熊。”
他却摇了摇头,“不对,其实这两只皆可留下。双元神同一体,不知是多少我辈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机缘。”
“你能帮就快点动手,不能就快滚。”
朱雀东风笑了笑,眸光清亮:“我生来也是红尘里走马的少年,见山见海,见花开,也见过人间清风与明月……”
“你如此大义凛然……莫非此事会损你修为?”我听他言辞慷慨,忽然想起牛掌柜曾说过,妖族多悲歌,常以命换月。
他转头凝视我,唇边笑意未减:“修为倒不至于折损。但封印这般神魔凶灵,恐怕……会要了我的命。若我回不来,请你替我转告花帅……”
“闭嘴,你死不了。”我厉声打断,“有什么话,你自己同她说。”话音未落,我身形微震,背后黑色神环骤现,无数恶鬼盘绕嘶啸。
虚空之中陡然伸出两只巨硕鬼手,一左一右,死死攥住雷熊与火夜叉,捏得它们发出凄厉哀嚎,硬生生将缠斗的二者扯开数丈!
朱雀东风眸中惊色一闪,随即凝神聚气,长啸震天。火焰自他周身迸发,化作巨大的火鸟形影,映亮半片苍穹……
“惊涛骇浪若梦境,凤舞九天震乾坤,朱雀神域,开!”
万千金色字符,飘雪一般从空中落下,将挣扎嘶吼的雷熊与火夜叉牢牢束缚其中……